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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魔

《三宝太监西洋记》第33---36回

时间:2016-7-28 6:46:53   作者:淘乐网   来源:cnxc110   阅读:247   评论:0
内容摘要:  第三十三回 宝船经过罗斛国 宝船计破谢文彬  诗曰:翘首西洋去路赊,远人争睹迓皇华。一朝荣捧相如璧,万里遥传博望槎。玉节光摇惊海怪,乡衣分彩照红花。还朝天子如相问,为说车书混一家。  却说宾童龙国国王说道:“礼物虽微,其中幸有一段妙处。”元帅道:“请教这一段妙处。”国王道:“...
  第三十三回 宝船经过罗斛国 宝船计破谢文彬
  诗曰:翘首西洋去路赊,远人争睹迓皇华。一朝荣捧相如璧,万里遥传博望槎。玉节光摇惊海怪,乡衣分彩照红花。还朝天子如相问,为说车书混一家。
  却说宾童龙国国王说道:“礼物虽微,其中幸有一段妙处。”元帅道:“请教这一段妙处。”国王道:“这龙眼杯原是骊龙的眼眶子,将来镶嵌成杯,斟满酒之时,就起一段乌云,俨如眼里的乌珠子一般,隐隐约约,最可人情。这凤尾扇本是丹山上去来的凤尾巴,缉之成扇,看时五色成纹,摇动清风满面,永无头疼眼热之疾。这珊瑚枕与众不同,用之枕头,夜梦灵验,随意祷告,吉凶祸福,问无不知。这奇南香带与众又是不同,带中间的小龙都是活的,如遇风雪,纷然有奋激之状。这却不是礼物虽微,幸有些妙处?”元帅极口称谢。
  国王又叫声:“小番再抬上土仪来。”元帅道:“怎么又有土仪?”国王道:“还有些不腆,奉充元帅麾下。”元帅道:“人臣无境外之交,已蒙进贡厚礼足矣,我们岂复有所私交?”国王道:“苦无厚礼,不过是小国土产奇南香、各色花布而已。”元帅道:“足领盛情。我们自公礼之外,一丝一线不敢私受。”国王敬的意思虽坚,元帅却之至再至三,毕竟不受,反叫军政司取过带来的草兽胸背花补子员领一套,回敬国王。国王也不肯受。元帅道:“这是相答进贡厚礼,你既不受,我们连进贡的礼物也不受。”国王没奈何,只得受下。又将番官番吏颁赏有差,众人拜受而去。国王又叫:“小番兵抬上犒赏军士的粮草来。”元帅道:“也不消,昨日在金莲宝象国已领多了,此中再不受。”毕竟不曾受。国王感恩泣谢。王爷道:“老公公今日何为不受?”三宝老爷说道:“老总兵岂不闻厚往薄来之说乎?”王爷道:“深得柔远人之体。”
  老爷一面陪着国王,一面吩咐筵席款待国王。饮酒中间,老爷问说道:“大国相去金莲宝象国有几日路程?”国王道:“旱路不过三日,水路要行七八日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水路反又远些?”国王道:“中间隔着一个山,名做个昆仑山。俺这里有个俗语说道:『上怕七洲,下怕昆仑。针迷舵失,人船莫存。』”老爷道:“好险也!”国王道:“到了小国,就是佛国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小国就是佛国?”国王道:“小国原是舍卫城,祗陀太子施树,给孤长者施园,世尊乞食,俱是小国。且有目莲旧基址尚存,故此至今多设佛事,念经把素,弱懦而已。”元帅心里想道:“他只把个柔懦的话来讲,敢是个软交椅坐我,敢是个软索儿套我,待我卖弄一番与他看着。”适逢国王辞酒,元帅道:“军中无以为乐。”叫舞剑,左右的成双作对舞剑。叫舞刀,左右的成双作对舞刀。又叫舞枪,左右的成双作对舞枪。叫舞杷,左右的成双作对舞杷。叫滚鞭,左右的成双作对滚鞭。叫滚叉,左右的成双作对滚叉。叫白打,左右的成双作对白打。正是强兵门下无羸卒,养虎山中有大虫。国王看见这个南兵人物精健,武艺熟娴,口里只是叫:“不敢!不敢!”连辞酒力不胜,拜谢而去。且说道:“此去十日之后,可到一国,其国惯习水战,元帅须要提防他一番。”元帅道:“多承指教了。”
  宝船开去,沿海而行,每日风顺,行了一向,日上看太阳所行,夜来观星观斗,不见星斗,又有红纱灯指路,因此上昼夜不曾下篷。大约去了有十昼夜多些,果是到了一国,停舟罢橹。三宝老爷走出船外一瞧,只见这一个处所,山形如白石,峭壁一望无涯,大约有千里之远。外山崎岖,内岭深邃,颇称奇绝。有诗为证,诗曰:芙蓉寒隐雪中姿,紫气晴当马首垂。虎啸石林无昼夜,云封岩洞有熊罴。硖深仰面窥天细,路险行吟得句奇。回首北辰应咫尺,天威独仗地灵知。
  凝眸久视,隐隐有城廓楼台模样。老爷心里想道:“今番又有些费心思也!”实时传下将令,照前兵分水陆两营,五营大都督照旧移兵上岸,扎做一个大营。中军坐着是二位元帅。左右先锋照旧分营在两边,为犄角之势。四哨副都督仍旧扎住一个水寨,分前后左右。中军坐着是国师、天师。水陆两营昼则大张旗帜,擂鼓摇铃;夜则挂起高招,数筹定点。
  早有一个巡哨小番报知番国国王。国王实时升殿,聚众文武百官。番王道:“巡哨的报甚么事?”小番道:“是小的职掌巡逻,只见沿海一带有宝船千号,每船上扯起一杆黄旗,每旗上写着『上国天兵抚夷取宝』八个大字,中间有几号『帅』字旗的船,一个船上有几面粉碑,一个牌上写着『大明国统兵招讨大元帅』,一个牌上写着『大明国统兵招讨副元帅』,一个牌上写着『天师行台』,一个牌上写着『国师行台』。好厉害!”番王道:“似此说来,是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差来的。”道犹未了,又有一个小番报说道:“来的宝船千号,战将千员,雄兵百万,说道是甚么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差来抚夷取宝。正元帅叫做个甚么三宝老爷,副元帅叫做个甚么王尚书。这两个人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果然是一正一副。”道犹未了,又有一个小番报说道:“来的宝船上有一个道士,说是甚么引化真人,号为天师。有一个和尚,说是南朝朱皇帝亲下龙牀拜他八拜,拜为国师。天师船上有两面大言牌,一面牌写着『天下诸神免见』,一面牌写着『四海龙王免朝』,中间又有一面牌写着『值日神将关元帅坛前听令』。那国师又有好些古怪,是个和尚头,又是个道士嘴。”番王道:“怎么是个和尚头,又是个道士嘴?”小番道:“头上光光乍,却不是个和尚头?嘴上须蓬蓬,却不又是个道士嘴?”说道:“这国师有拆天补地之才,有推山塞海之手,怀揣日月,袖囤乾坤。天上地下,今来古往,就只是他一个,再也寻不出一双来。”番王道:“你也不消说这许多闲话,你只说是南朝朱皇帝驾下差来的,我自有处。”
  左班闪出--个番官来,名字叫做刺麻儿,说道:“我国水兵天下无敌,怕甚么南朝元帅,怕甚么和尚道士!”道犹未了,右班闪出一个番官来,名字叫做个刺失儿,说道:“古语有云:『来者不善,答之有余。』既是南朝无故加兵于我,我国岂可束手待毙!伏乞我王作速传令总兵官,令其练兵集众,水陆严守,免致疏虞。”番王道:“二卿之言俱不当。”刺麻儿说道:“怎么小臣之言俱不当?”番王道:“二卿有所不知,我国与南朝本和好之国。我父王存日,曾受他白马金鞍,曾受他蟒衣金缕。寡人嗣位之时,虽不曾得他的白马,却得他金缕龙衣。且莫说别的来,只洗寡人的金章玉印是哪里来的?只说国中斗斛丈尺是哪里来的?还有一件,寡人的大行人出使疏球,遭风失事,他不利我的货财,他不贪我的宝贝,尚且船坏了得他补缉,食缺了得他周济,路迷了得他指示。南朝何等有恩于我,我今日敢恩将仇报,自绝于天朝!”刺失儿洗道:“既是大王与他有旧,知恩报恩,也是个道理,但不知他的来意何如?”番王道:“来说是非者,便是是非人。你道不知他的来意,寡人就差你去打探一番。”刺失儿道:“既承明旨,小臣哪敢违?”实时起身就走。番王道:“且来,我还有话和你讲。”刺失儿道:“正走得好,又叫回来。”番王道:“我教你今番打探,不比每番。每番要私行细密,今番你去竟上他的宝船,见他的元帅,问他的来历。你就道我国王千推万推,没有一推;千顺万顺,只是一顺。”刺失儿说道:“小臣谨领。”番王道:“你快去快回。”
  刺失儿只说得一声“是”,早已走出朝门外来了,竟上宝船相见元帅。左右的道:“元帅坐在岸上营里。”竟到营里相见元帅。三宝老爷道:“你是甚么人?”刺失儿说道:“小臣是本国右丞相刺失儿的便是。”老爷道:“你这是个甚么国?”刺失儿道:“小国叫罗斛国。”老爷道:“你国王叫甚么名字?”刺失儿说道:“俺国王叫做个参烈昭昆牙。”老爷道:“你国王差你来有何高见?”刺失儿道:“俺国王说道:『小国受天朝厚恩,不敢恩将仇报。千推万推,没有一推;千顺万顺,只是一顺。』但不知元帅的来意若何,故此特差小臣前来相问。草率不恭,望乞恕罪。”老爷道:“我们的来意其实无他,只因太祖高皇帝奉天承运,汛扫胡元,所有中朝历代传国玺,却被元顺帝白象驮之,入于西番。我等奉当今万岁爷诏旨,提兵远来,一则安抚夷邦,二则探问玉玺消息。如有玉玺,作速献来;如无玉玺,倒换通关牒文,又往他国。”刺失儿道:“元帅既无他意,愈见天恩。容小臣回朝奏过俺王,赍上降书降表,倒换通关牒文,还要奉些礼物进贡。”老爷道:“既承厚意,彼此有缘。”刺失儿回来奏知番王。番王大喜,实时撰下书表,备办礼物,先差下一名小番报上中军宝帐,说道:“小国国王亲赍书表礼物来献。”元帅心里想道:“来意未必其真,不可堕了他的诡计。”实时传示水陆各营,俱要弓上弦,刀出鞘,以戒不虞。传下未已,只见罗斛国东门外尘头起处,直有一枝军马蜂拥而来。当先一员大将,只见他:铧锹儿出队子,香罗带皂罗袍。锦缠头上月儿高,菩萨蛮红衲袄。啄木儿侥侥令,风帖儿步步娇。踏莎行过喜迁乔,斗黑麻霜天晓。
  却说番阵上一员大将当先统领着一班番军番马,蜂拥而来。番将高叫道:“吾乃罗斛国王麾盖下官拜普刺佃因大元帅谢文彬的便是。你是哪里来的军马?无故侵凌我的封疆。你敢小觑于我国无大将军乎?你早早的收兵拔寨,投奔他国,我和你万事皆休!若有半个不字,我教你这些无名末将,一个一枪;我教你这些大小囚军,尽为齑粉。”道犹未了,只见南阵上三通鼓响,左角上闪出一员大将,身长九尺,膀阔三停,黑面卷髯,虎头环眼,原来是威武大将军左先锋张计。你看他骑一匹银鬃马,挎一口大杆豹头刀,高叫道:“你这番狗奴敢如此无礼!”一口刀直取番将。钢刀才起,南阵上三通鼓响,右角上又闪出一员大将,长浑身,大胳膊,回子鼻,铜铃眼,原来是威武副将军右先锋刘荫。你看他骑一匹五明马,使一杆绣凤雁翎刀,高叫道:“留这一功与我罢!”道犹未了,只见南阵上三通鼓响,前营里闪出一员大将,束发冠,兜罗袖,狮蛮带,练光拖,原来是征西前营大都督应袭王良。骑一匹流金马瓜千里马,使一杆丈八神枪,高叫道:“留这一功与我罢!”道犹未了,宝船上跑出一员大将,铁袱头,红抹额,皂罗袍,牛角带,原来是征西前哨副都督张柏。骑一匹乌锥马,使一杆狼牙棒,重八十四斤,高叫道:“这功还是我的!”道犹未了,早已一棒打将去,把番将谢文彬打做个杨花落地听无声,一路滚将出去。
  一会儿,解上中军帐来。三宝老爷大怒,骂说道:“番王敢如此诡诈,阳顺阴逆。”传令诸将:“谁敢领兵前去攻破他的城池,抢进他的宫殿,捉将番王来,和这个番将一同枭首?”道犹未了,蓝旗官报道:“番王亲自赍到降书降表、通关牒文,还有许多的进贡礼物。”老爷道:“这决是个纪信诳楚之计,我和你不免将计就计。”实时叫过传箭官来,交与他一枝令箭,轻轻的吩咐他几声,如此如此。只见番王亲自进营,一声梆响,早已把个番王捉将过来,把些番官番吏一个个的捆起来。番王心里想道:“怎么今日好意反成恶意?”口里只是叫:“不敢,不敢!”三宝老爷大怒,骂说道:“也枉了你做罗斛国王,原来你是个人面兽心,可恶!”番王道:“怎么我是个人面兽心?”老爷道:“你适来差个甚么右丞相说道:『千顺万顺,只是一顺。』过会儿又差个甚么小番说道:『撰下书来,备办礼物。』恰好都是些啜赚之法,啜赚得我这里不相准备,你却遣将调兵杀将过来,阳顺阴逆,却不是个人面兽心?”番王道:“俺国自父祖以来,屡蒙天朝厚赐,俺今日怎么敢恩将仇报,自绝于天朝?适闻元帅降临,正在撰下书来,备办礼物,却并不曾遣甚么将,调甚么兵。”老爷道:“你还说是没有?”叫声:“解上番将来!”只见立地时刻,四个勇士押着一个番将,解进营来。
  番王见之,早已认得他了,心中大怒,骂说道:“你这个误国反贼,谁教你统兵前来,陷我以不信不义!”番将怒目直视,说道:“亏你也为一国之主,奴颜婢膝,受制于人,反道我陷你以不信不义。”番王道:“这贼臣误国,望乞元帅速斩其首,明正其罪,才见得区区效顺之心。”番将道:“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。愿早赐一死足矣!”番王道:“你这贼臣之死,何足深惜!但俺心事不明,无由自表。”走向前去,照着番将的头,扑地里一个大巴掌。三宝老爷心里想道:“这番王还是真意。”适逢得王尚书又说道:“老公公在上,这番王果无异心。”老爷实时省悟,忙下席来,请上番王,宾主想见。番王道:“非二位元帅高台明镜,朗照四方,俺区区效顺之忱,几于不白。”老爷道:“事有可疑,非你国王之罪。”王尚书道:“谢文彬亦忠于国事。擅兵之罪,宜特赦之。”老爷吩咐放回番将去。番王看见二位元帅加礼于他,又且放回番将,不曾杀他,心下大喜,即将金叶降表一道,双手递与元帅。元帅受下,着中军官安奉。番王又将进贡礼物草单,双手递与元帅。元帅道:“但有降表足矣,这个礼物不消罢。”番王道:“礼物不周,望乞恕罪!”元帅只是不受。番王强之,至再至三,元帅方才受下。展单视之,单上计开:白象一对,白狮子猫二十只,白鼠二十个,白龟二十个,罗斛香二箱,降真香二箱,沉、速香各二十箱,大风子油十瓶,蔷薇露二瓶,苏木二十扛。
  老爷接了单,一边吩咐养牲所收养白象等类,一边吩咐内贮官收下罗斛香等类。老爷起头看来,只见白象的门牙长有八九尺,中间都镶嵌的是宝贝。只见白猫、白鼠之白,其洁如雪。白龟之白还不至紧,又有六只脚,最是可爱。其余的想应都也精细,心中大悦。却又吩咐军政司取过缎绢补子之类,回敬番王。番王拜谢而受。又将番官番将一一赏赐有差,众人拜谢而去。番王却又捧上降书来,元帅拆封读之,书曰:罗斛国王参烈昭昆牙谨再拜奉书于大明国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:窃闻天无言而四时成,圣有作而万物睹。矧在天朝,皇恩似海。维兹我国,戴德如山。见戎事于金铮,望天颜之玉润。罔知帝力,敢自安于僻壤之民;各抒下情,愿达致夫仰天之祝。伏希电詧,俯赐优容。某无任激切屏营之至。年月日参烈昭昆牙谨再拜。
  老爷看毕,说道:“过辱伪谦,足占厚德。”番王道:“具有不腆之仪,奉充军饷,伏乞鉴存!”老爷道:“自贡献之外,毫不敢受。”番王递上礼单,老爷只是不接,至再至三,只是一个不接。一边铺设筵宴,款待番王。番王尽欢而饮,酒阑盘藉,落日西归。
  番王告谢,刚刚的出得营门,只见谢文彬-人一骑飞跑而来。番王吃了一惊,连声问道:“还是个甚么紧急军情哩!”谢文彬道:“小将回退本国,本国城门上,已自是南来的一个大将守了城门,不容小将进去。是小将掣身回来,装做个打柴草的小军,哄门而入。只见朝里面也是一个南来的大将,守了宫门,不容百官进去。小将没奈何,只得在城墙上吊将下来,特来报与我王知道。”番王听知谢文彬这一场凶报,吓得他心旌摇拽拿难定,意树颠番没处栽。却又暗想道:“似此把守了城门,又把守了宫门,俺的江山社稷,却不一旦成空了!”连忙的双膝跪下,告说道:“这个把守城门,把守宫门,请问是何缘故?”三宝老爷实时请起,陪着笑脸儿说道:“国王不须慌乱,是我学生一时之错。”番王道:“怎见得元帅一时之错?”老爷道:“适承下顾,是我学生错认做个纪信诳楚,故此先传军令,埋伏了四十名刀斧手在帐前,一声梆响,却就冒犯了国王。又差下了两员大将梆响之后,一声炮响,武状元唐英抢了城门,狼牙棒张柏抢了宫门。我这里虽是将计就计,却不是无因而至前。”番王道:“都是俺的误国贼臣不是。”老爷道:“也不须国王费心,请少待便是。”实时又传出两枝令箭,-会儿武状元唐英交箭归营,一会儿狼牙棒张柏交箭归营。番王心里想道:“南人用兵细密如此,老大的惊服。”实时辞谢而去。
  元帅请过天师、国师,宽叙了一会,明日早上收营拔寨,宝船望前而进,仍旧的前后左右,成群逐队。正行之际,猛听得后面喊杀连天,蓝旗报道:“后面有百十号战船出没水上,矫焉若龙。船头上站着一员大将,就是昨日谢文彬,高叫道:“前船休走,早早投降于我,万事皆休,若说半个不字,我教你人船两空,那时悔之无及!”中军帐传下降令:“各船上许落篷,不许下锚,五分前后左右,但遇贼船来处,便为前哨相迎,务在用心,不许疏虞取罪。”一会儿,那些贼般飞奔宝船相近,前后左右,百计攻击,不能取胜。原来宝船高人,易于下视,贼船梭小,怯于仰攻,故此贼船不能取胜。却又有一件,宝船高大,进退不便;贼船梭小,出入疾徐,各得其妙。况且贼船上都是生牛皮做的圆牌,任你鸟铳药箭,俱不能入。贼船上都是削尖的槟榔木为标枪,最长最厉害。贼船上药箭火器等项俱全,故此宝船也不能取胜于彼。一连缠了三日,不分胜负。洪公道:“似此纤芥之贼,胜之如此其难,怎么下得这许多番,取得个传国宝?”马公道:“这个贼船置之不问而已,哪里费这许多的心机。”王尚书道:“来不能御,却不能追,何示人以不武也!”老爷道:“诸将各不用心,姑恕今日。自今日以后,限三日之内成功,违者军法从事。”
  军令一出,各将官吃忙。只见五营大都督商议已定,同去请教天师。天师道:“诸公意下何如?”众将官道:“因无妙计,特来请教天师。”天师沉吟了一会,说道:“昔日赤壁之事可乎?”众将官道:“赤壁之事,末将俱有成议。只是赤壁里面,还有一件吃紧的没奈何。”天师笑一笑,说道:“敢是个七星坛么?”众将官齐齐的打一躬,说道:“是。”天师道:“七星之坛,贫道一例包管。是谁做个黄盖痛伤嗟?”众将官道:“痛伤嗟今番在贼船上。”天师道:“是谁做个凤雏先进连环策?”众将官道:“连环策今番在我们船上。”天师道:“诸公高见。苦肉计原本在我,今反在彼;连环策原本在彼,今番反在我。”众将官道:“岂不闻颠之倒之,无不宜之。”大家取笑了一会。天师道:“今日怎么左右先锋不曾下顾?”唐状元道:“又在华容道上坐着。”天师大笑而散。
  到了明日,天师坐在下皇阁上,吩咐了朝天宫的道宫,外面看贼船,分一个东西南北:东一、西二、南三、北四,以木鱼响声做号头。五营大都督各守一方,把些宝船分东西南北,各方连环各方。安排已定,这一日反不见个贼船来。众将官道:“时日有限,贼船似此不来,却不违误了元帅军令?”张狼牙道:“想是他逃窜去了。”唐状元说道:“他怎么擅自肯去?只在今日晚上,好歹有个消息来也。”连张天师也坐在玉皇阁上,眼盼盼的望了一日。
  到了半夜三更,只见后营船上拿住一只贼船,船上有十二个贼人,解上中军帐来,都说道:“受刑不过,特来投生。”元帅道:“怎么叫做受刑不过,特来投生?”其人道:“是我本国将军谢文彬看见连不能取胜,心思一计,来烧你们的宝船。今日责令我们每人名下,要火药一百斤、干槟榔片一十担,一名不完,重责一百棍,割耳示众。是我十二个人不完,俱吃他一百藤棍,俱被他割了一只耳朵。”老爷道:“你到我这里做甚么?”其人道:“是我人计议已定,与其坐而待毙,不若投降而得生,故此特来投生。”老爷道:“这个话儿难以准信。”其人道:“元帅爷不肯准信,可验小的们的伤痕。”老爷道:“苦肉计岂不是伤痕?”其人道:“既元帅不信,小的们情愿监禁在这里,俟破贼之日释放未迟。”老爷道:“这个通得。”一面吩咐旗牌官监禁了这十二个来人,往后发落;一面传令各营,贼情如此如此,准备厮杀。天师听知这一段消息,大笑了三声,说道:“果真的苦肉计在贼船上。众将官好神见哩!”唐状元又把只贼船领回来,安排了一会。
  明日未牌时分,贼船蜂拥而来,先从西上来起,一片的火铳、火炮、火箭、火弹。前营大都督应袭王良备御。只见天师船上木鱼连响了两下,飕地里一阵东风,无大不大,把些火器一会儿都刮将回去了。贼船看见不利于西,却又转到南上来,一片的火铳、火炮、火箭、火弹。左营大都督黄栋良备御。只见天师船上木鱼儿连响了三下,飕地里一阵北风,无大不大,把些火器一会儿都刮将回去了。贼船看见不利于南,却又转到东上来,一片的火铳、火炮、火箭、火弹。后营大都督唐英备御。只见天师船上木鱼儿狠地响了一下,飕地里一阵西风,无大不大,把些火器一会儿都刮将回去。贼船看见不利于东,却又转到北上来,一片的火铳、火炮、火箭、火弹。右营大都督金天雷备御。只见天师船上木鱼儿连响了四下,飕地里一阵南风,无大不大,把些火器一会儿又刮将回去。贼船四顾无门,看看的申牌时分,宝船上三声炮响。
  毕竟不知这个炮响有个甚么军情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三十四回 爪哇国负固不宾 咬海干恃强出阵
  诗曰:翠微残角共钟鸣,阵势真如不夜城。郊垒忽惊荧惑堕,海门遥望烛龙行。中天日避千峰色,列帐风传万柝声。罗斛只今传五火,天光飞度蔡州营。
  却悦贼船四顾无门,自知不利,望海中间竟走,这宝船肯放他走?望前走,前营的宝船带了连环,一字儿摆着个长蛇阵;望右走,后营的宝船带了连环,一字儿摆着个长蛇阵;望左走,左营的宝船带了连环,-字儿摆着个长蛇阵。望后走,后营的宝船带了连环,一字儿摆着个长蛇阵。天师听知这一消息,又笑了三声,说道:“果真的连环计在我船上,众将官好妙计哩!”却说宝船高大,连环将起来就是-座铁城相似,这些贼兵走到哪里去?天色又晚,宝船又围得紧,风又望岸上刮,岸上又是喊杀连声。贼船没奈何,只得傍岸儿慢慢的荡。只见宝船上三声炮响,后营里划出一只小船儿来,竟奔到贼船的帮里去。那小船上的人都是全装擐甲,拿枪的拿枪,拿刀的拿刀,舞棍的舞棍,舞杷的舞杷。贼船看定了它,等它来到百步之内,一齐火箭狠射将去,只见那些人浑身上是火。怎么浑身上是火?原来那船上的人却都是些假的,外面有盔甲,内囊子都是些火药、铅弹子,贼船上的火箭只可做它的引子。上风头起火,下风头是贼船,故此这等的-天大星火,一径飞上贼船上来。火又大,风又大,宝船上襄阳炮又大,把些贼船烧得就是曲突徒薪无恩泽,焦头烂额为上客。也有烧死了的,也有跳下水的,也有逃上岸的。
  明日二位元帅高升宝帐,颁赏有差。请过天师、国师,特申谢敬。只见左右先锋解将夜来拿的番兵上帐记功。元帅道:“你们都是些甚么人?”番兵说道:“小的们都是谢文彬麾下的小卒。”元帅道:“谢文彬在哪里去了?”番兵道:“他下水去了。”元帅道:“可是淹死了么?”番兵道:“淹他不死。”元帅道:“怎么淹他不死?”番乓道:“他原是老爷南朝的甚么汀州人,为因贩盐下海,海上遭风,把他掀在水里。他本性善水,他就在水上飘了一七不曾死,竟飘到小的们罗斛国来。他兼通文武,善用机谋。我王爱他,官居美亚之职。他自逞其才,专能水战,每常带领小的们侵伐邻国,百战百胜。故此今日冒犯老爷,却是淹他不死。”元帅道:“今日之事,还是他自己的主意,还是你国王的主意?”番兵道:“不干国王之事,都是他的奶妈教他的。”元帅道:“夫为妻纲,怎么妻能教其夫?”番兵道:“小的本国风俗,原是如此。大凡有事,夫决于妻。妇人智量,果胜男子。”元帅道:“今日这个智量,却不见高。”番兵道:“他夫少妻多,多则杂而乱,故此不高。”元帅道:“怎么他的妻多?”番兵道:“小的本国风俗,有妇人与中国人通奸者,盛酒筵待之,且赠以金宝。即与其夫同饮食,同寝卧,其夫恬不为怪,反说道:『我妻色美得中国人爱,藉以宠光矣。』谢文彬是中国人,故此他的妻多。”
  元帅道:“你们怎么下水?”番兵道:“小的们不甚善水,故此从陆路奔归。”元帅道:“可有走过了的么?”番兵道:“并没有个走了的。”元帅道:“岂可就没有一个走了的?”番兵道:“小的们有些号头走不脱,只是不敢告诉老爷。”元帅道:“是个甚么号头?说来我听着。”番兵道:“号头在不便之处,故此不好说得。”元帅道:“怎么在不便之处?只管说来不妨。”番兵道:“小的国俗,大凡男子二十余岁,则将茎物周围之皮,用细刀儿挑开,嵌入锡珠数十颗,用药封护。俟疮口好日,方才出门。就如赖葡萄的形状。富贵者金银,贫贱者铜锡。行路有声,故此夜来一个个被擒,就都是这些号头不便之处。”
  元帅道:“谢文彬昨日责令你们要火药,可是真的?”番兵道:“是真的。”元帅道:“可齐备么?”番兵道:“内中有不齐的,杖一百,割耳。”元帅道:“我这里有几个割耳的,不知可是你们伙子里么?”番兵道:“走回去的有,走上宝船的却无。”元帅叫取过那十二个人来。一会儿,取将十二个人跪在阶下。众番兵口里一片的吱吱喳喳,原来认得是同伙。元帅道:“你众人可认得这十二个人么?”番兵道:“这十二个人都是我们同伙,却不晓得他走上老爷的宝船来也。”元帅道:“你们今日内违王命,外犯天兵,于罪当死。”众人道:“三军行止,听令于将,非干小的们事,望乞老爷恕罪!”国师道:“杀人的事,贫僧不敢耳闻。贫僧先告退罢。”元帅道:“看我国师老爷的金面,饶了你们的狗命罢。”叫军政司:“船头上每人赏他一瓶酒,教他回去,多多拜上国王。”众番兵一拥而去。国师道:“元帅恩威兼济,畏爱并施。阿弥陀佛,好个元帅哩!”元帅道:“今日亏了天师的风。”天师道:“诸将多谋足智,就是诸葛赤壁之捷,不过如此。”大张筵宴,庆赏功劳。筵宴已毕,各自归营。
  宝船望西而进,波憩浪静,舵后生风,顺行之际,约有十昼夜。忽一日,国师坐在千叶莲台之上,只见一阵信风所过,国师也吃一惊,竟到中军宝帐。二位元帅不胜之喜,说道:“国师下顾,有何见谕?”国师道:“宝船上今夜三更上下,当主一惊,故此特来先报。”三宝老爷自从下海,耽了许多惧怕,心胆都有些碎裂,听知国师道要主一惊,他好不慌张也,连忙问道:“当主何惊?”国师道:“是我贫僧在打坐,猛然间一阵信风所过,贫僧放了风头,抓住风尾,嗅了一嗅,信风上当主一物:其形如吼,其大如斗,其丝万缕,其足善走。主在三更时分,从中军大桅上掉下来。虽主一惊,却风过处还有些喜信,敢也只是个虚惊。”老爷道:“全仗佛力,逢凶化吉,不致大惊就好。”王爷道:“慎之则吉。”众人都晓得国师是个不打诳话的,一个个提心吊胆,战战兢兢。
  守至三更时分,果然的一个物件自天而下,大又大、亮又亮,慢腾腾地从帅字船中桅上掉将下来。众人近前一看,原来是南朝一个蜘蛛,却不止只是斗大。有诗为证:来往巡檐下惮劬,经营何异缉吾庐。晓风倒挂蜻蜓尾,暮雨双黏蛱蝶须。屋角尽教长撩护,杖头不用苦驱除。夜来露重春烟瞑,缀得累累万斛珠。
  三宝老爷听知是个蜘蛛,心上略定些,叫请过天师来,问这个蜘蛛怎么这等大。天师道:“天下之物,大以成大,小以成小。蜘蛛之大,风土不同,何必惊疑。”老爷道:“怎见得不必惊疑?”天师道:“是贫道袖占一课,课上惊中大喜。日后还有些喜事相临。”老爷道:“国师也说是风尾上带些喜信。”天师道:“智谋之士,所见略同。”元帅一边吩咐旗牌官收养这个蜘蛛,-边吩咐请过国师来。国师道:“虽主日后有喜,却这是个草虫,前面这一国,必主些草妖、草怪、草神、草仙、草寇之类。”
  道犹未了,蓝旗官报道:“前面到了一国。”元帅传令,照前兵分水陆两营:五营大都督照旧移兵上岸,扎做一个大营。四哨副都督仍旧在船上,扎做一个水寨。两个先锋仍旧分营左右。各游击总兵仍旧水陆策应。安营未已,蓝旗官报道:“这一国已自先有军马在城外接应了。”元帅道:“叫夜不收来。”只见五十名夜不收一字儿跪着。元帅道:“你们上岸去仔细打探一番,回来重重有赏。”到了明日,夜不收回话。老爷道:“这是个甚么国?”夜不收道:“这是个爪哇国。”王爷道:“若是爪哇国,却也是个有名的国。”老爷道:“怎见得它有名?”王爷道:“这个国汉晋以前,不曾闻名,唐朝始通中国,叫做个诃陵,宋朝叫做阇婆,元朝才叫做爪哇,佛书却又叫做鬼子国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叫做鬼子国?”王爷道:“昔日有一个鬼子魔天,与一罔象,红头发,青面孔,相合于此地,生子百余,专一吸人血,啖人肉,把这一国的人吃得将次净尽。忽一日雷声大震,震破了-块石头,那石头里面,端端正正坐着一个汉子。众人看见,吃了一惊,都说道:『是个活佛爷爷现世。』尊为国王。这国王果真有些作用,领了那吃不了的众人,驱逐罔象,才除了这一害。却又渐渐的生,渐渐的长,致有今日。故此佛书上叫做鬼子国。”夜不收道:“这如今土语还叫鬼国。”老爷道:“地方有多大哩?”夜不收道:“国有四处:第一处叫做杜板,番名赌班。此处约有千余家,有两个头目为主,其间多有我南朝广东人及漳州人流落在此,居住成家。第二处叫做新村,原系沙滩之地,因中国人来此居住,遂成村落。有一头目,民甚殷富,各国番船到此货卖。从二村往南,船行半日,却到苏鲁马益港口。其港沙浅,止用小船。行二十多里,才是苏鲁马益,番名苏儿把牙,这是第三处。大约有千余家,有一个头目,其港口有一大洲,林木森茂。有长尾猢狲数万,中有一老雄为主,劫一老番妇随之。风俗,妇人求嗣者,备酒肉饼果等物,祷于老猴。老猴喜则先食其物,众小猴随而分食之。随有雌雄二猴前来交感为验。此妇归家,便即有孕,否则没有。且又能作祸,人多备食物祭之。自苏儿把牙小船八十里,到一个埠头,番名漳沽,登岸望西南,陆行半日,到满者白夷,这是第四处。大约有二三百家,有七八个头目。”老爷道:“国王位在哪一处?”夜不收道:“王无定在,往来四处之间。”老爷道:“国王叫做甚么名字?”夜不收道:“原有东、西二王,东王叫做孛人之达哈,西王叫做都马板。这如今都马板强盛,并吞了孛人之达哈,止是西王一人。”老爷道:“民风善恶何如?”夜不收道:“民俗最凶恶。大凡生子一岁,便以匕首佩之,名曰『不刺头』。国中无老少,无贫富,无贵贱,俱有此刀。其刀俱是上等雪花镔铁打的,其柄或用金银,或用犀角,或用象牙,雕刻人形鬼脸之状,至极精巧。国中无日不杀人,最凶之国也。”老爷道:“这如今领兵拒我者是个甚么人?”夜不收道:“其人系赌班头目,名字叫做个鱼眼将军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叫做个鱼眼将军?”夜不收道:“他的眼睛儿溜煞,专利于水,站在岸上,直看见水底下的水精、水怪、鱼虾之类,不在话下,比着梁山泊浪里白条张顺还高十分。他混名又叫做个咬海干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又叫做个咬海博干?”夜不收道:“因他手下有五百名水军,名唤入海咬,善能伏水,就在水底下七日七夜可能不死。他领着这五百名军士伏在水里,咬得牙齿-响,海水要干三分,故此混名号做咬海干。”老爷道:“他的本领何如?”夜不收道:“他在海里,出入波涛,如履平地。他在陆路上,骑一匹红鬃马,使一杆三股叉,还有三枝飞标,百步内取人首级,百发百中。有千合死战之能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”老爷道:“他怎么晓得我们来勒兵相待?”夜不收道:“就是罗斛国谢文彬败阵而逃,先前报-个军信。”老爷道:“我和你来了有十昼夜多工程,他怎么得这等快?”夜不收道:“是咬海干在苏吉丹国回来,路上相遇,故此快捷。”老爷道:“谢文彬怎么道?”夜不收道:“谢文彬诳言我们宝船一千余号,战将-千余员,大兵百十余万,沿途上贪人财货,利人妻女,弱懦者十室九空,强硬者十存八九,故此他的国王说道:『南兵不仁不义,不可轻放过。』又且昔日南朝有一个天使,前往三佛齐国,被他要而杀之。近日南朝有一个天使,赍印赐与东国王,又是他杀其从者-百七十余人。他怕老爷们来,想也不是个好相识,故此传令四处头目抵死相迎,却厉害也。”老爷道:“谢文彬如今到哪里去了。”夜不收道:“谢文彬做了个鹬蚌相持之计,他自家做渔翁去了。”老爷道:“番兵现在何处?”夜不收道:“现在赌班第-处。”老爷道:“你们还散杂在他四处,但有机密事,即便来报。回朝之日,重重有赏。”这五十名夜不收-拥而去。
  老爷请过王爷、天师、国师来,把个夜不收的话,细说了一遍。天师道:“兵难遥度,将贵知机,看他怎么来,我们怎么答应他去。若只是平手相交,在诸将效力。若有鬼怪妖魔,在贫道、国师两个身上。”老爷道:“但不知诸将何如?”实时信炮一个,大吹打-番,掌起号笛。号笛已毕,诸将一齐摆列帐前,禀道:“中军元帅老爷,有何吩咐?”老爷把夜不收说的始末缘由,细说了一遍。众将官道:“兵行至此,有进无退。元帅不必深虑。”老爷道:“非我深虑。但此国王敢于要杀我天使,又敢要杀我天使的从人,却又并吞东王,合二为一,此亦倔强之甚者。我和你倘有疏失,何以复命回朝?”
  道犹未了,只见诸将中有一员游击将军高声应道:“元帅太过了些。昔日郅支、楼兰,汉诸夷中大国也,邀杀汉使,陈汤、傅介子犹击斩之。今日爪哇蕞尔小蛮,敢望郅支、楼兰万一?我们雄兵百万,战将千员,其视陈、傅二子何如?岂肯任其横行猖獗,而莫之底止乎?仰仗朝廷爷洪福,二位元帅虎威,天师、国师神算,诸将士效劳,管教个金鞭起处蛮烟静,不斩楼兰誓不归。”二位元帅闻知这一席英勇的话儿,满心欢喜。三宝老爷抬头一看,只见其人身长八尺,膀阔三停,圆眼竖眉,声如雷吼。就是夫子车前子路,也须让却三分;任你梵王殿上金刚,他岂输于半着。问他现任何官,原来是神机营的坐营,现任征西游击将军之职,姓马名如龙。这个马游击原也是个回回出身,颇有些胆略,尽有些智量,故此说出几句话来,甚是中听。老爷道:“千阵万阵,难买头阵。今日这一阵,就是马将军出去。”马将军道:“大丈夫马革裹尸,正在今日,何惧于此?”应声就走,搭上一匹忽雷驳的千里马,挎着一口合扇快如风的双刀,三通战鼓,领了一枝人马,竟上赌班平阔处所,摆下一个行阵。
  早已有个巡哨的小番报上牛皮番帐,叫一声吹哩,只听得一声牛角喇叭响,只见一员番将领着一枝番兵,蜂拥而来,直奔南军阵前。马将军勒住马,当先大喝一声道:“来者何人?”这马将军本等眉眼儿生得有些不打当,声气儿又来得凶,番将倒也吃了一唬,半会儿答应道:“俺是爪哇国镇国都招讨入海擒龙咬海干。”马将军起头看来,只见他:番卜算的蛮令,胡捣练的蛮形。遮身苏幕踏莎行,恁的是解三酲。油葫芦吹的胜,油核桃敲的轻。晓角霜天咬海清,怎能勾四边静。
  番将道:“你是何人?”马将军道:“我是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征西游击大将军马如龙的便是。”番将抬头看来,只见他:黑萎萎下山虎,活泼泼混江龙。金鞭敲响玉笼葱,锣鼓令儿热哄。饥餐的六么令,渴饮的满江红。直杀得他玉山颓倒风入松,唱凯声声慢送。
  咬海干说道:“你既是南朝,我是西土,我和你各守一方,各居一国,你无故侵犯我的疆界,是何道理?”马将军道:“我无事不到你西洋夷地,一则是我大明皇帝新登大宝,传示你们夷邦;二则是探问我南朝的传国玉玺,有无消息;三则是你蕞尔小蛮,敢无故要杀我南朝的天使,又一次敢无故要杀我南朝的随行从者百七十人。我今日宝船千号,战将千员,雄兵百万,问罪吊民,势如破竹。你快快的回去,和你番王计议,献上玉玺,如无玉玺,填还我的人命,万事皆休!若说半个不字,我教你蝼蚁微命,断送在我这个合扇双刀之下。”咬海干听知大怒,叫一声道:“好气杀我也!”道犹未了,左手下闪出一员番将来,高叫道:“你说大话的好汉,敢来和我苏刺虎比个手么?”道犹未了,右手下闪出一员番将来,高叫道:“你说大话的好汉,敢和我苏刺龙比个手么?”两员番将,两骑番马,两般番兵器,直奔过南阵而来。南阵上马将军双刀匹马,急架相迎。一上一下,一往一来,三个人绞纽做一团,三匹马嘈踏做一堆,三般兵器混杀做一处。好个马将军,抖擞精神,施逞武艺,左来左战,右来右战,单来单战,双来双战,约有三四十合,不分胜负。马将军眉头一蹙,计上心来,一边的舞刀厮杀,一边的偷空儿掣过铜锤来,看得真,去得快,照着苏刺龙的头扑的一声响,苏刺龙躲闪不及,早被这一锤打得三魂飞上天门外,七魄沉沦地府中。打死这个苏刺龙儿还不至紧,却把那个苏刺虎儿吓得意乱心慌,手酥脚软,枪法乱了,支架不住,只得拨回马便走。马将军看见他败阵而走,趁着他的势儿把马一夹,那忽雷驳千里马是甚么货儿,只走得一条线。就是苏刺虎拚命而走,哪晓得马将军就在背后照着一刀。那咬海干看见马将军的刀起,他急忙的飞跑将来,及至他的三股钢叉举起,这一刀已自把苏刺虎儿连肩带背的卸将下来。
  咬海干看见伤了他两员番将,气满胸膛,咬牙啮齿,挺着那三股钢叉,单战南将。马将军合扇双刀,急迎急架,一上手就是二三十合,不分胜负。只见番阵上吹得牛角喇叭响,咬海干左手下闪出-员番将来,高叫着:“南朝的好汉,你过来,我哈刺密和你见个高低。”道犹未了,只见南阵上鼓响三通,马将军左手下也闪出-员南将来。马将军举刀高叫道:“来将快回,待我单战他两个番狗奴。”道犹未了,只见番阵上又吹得牛角喇叭-声响,咬海干右手下闪出一员番将来,高叫道:“南朝的好汉,你过来,我哈刺婆和你见个高低。”道犹未了,只见南阵上鼓响二通,马将军右手下也闪出-员南将来。马将军高叫道:“来将快回,待我单战他二个番狗奴。”两员南将只得回还。
  那两员番将尽着他的本领,凭着他的气力,咬海干本等是只虎,加了这两员番将,如虎生翼。好一个马将军,-人一骑,两口飞刀,单战他三员番将。直杀得盔顶上云气喷喷,甲缝里霞光闪闪,刀尖上雷声隐隐,箭壶内杀气腾腾。自古道:“好汉难敌双手。”马将军以一敌三,自从辰牌时分杀起,直杀到这早晚,已是申末酉初,还不曾歇息,还不曾饮食。从军之难如此,有一曲《从军行》为证,行曰:少年不晓事,服习随章句。运掌矜封侯,曳襦谈关吏。募牒昨夜下,睥睨无当世。父母泣难留,况乃子与妇。抽身鸣宝刀,持缨迈关路。厉志取圣贤,定策轻五饵。事业徒一心,时运值乖阻。空名壮士籍,青幕竟谁顾。龙豹填孤衷,落脱窘天步。杀气连九边,白骨相撑拄。归来见乡邑,哀哉泪如注。
  马将军自朝至暮,一人一骑,单战三将,心里想道:“将在谋而不在勇。只是这等歹杀,岂是个赢家?”心生一计,把个合扇双刀虚晃了一晃,咬海干就趁着个空里进来。马将军拨回马便走,咬海干便赶下阵来。马将军带住马又杀了两合,看见那两员番将去了,心里想道:“便饶了他走的。”拨转马又走,咬海干又赶来。马将军说道:“赶人不过百步,你忒赶过了些罢!”咬海干道:“你做好汉,一个杀三个,怎么只是走哩?”马将军口里讲话,手里却不讲话,轻轻的掣过那一柄铜锤来,飕地里一声响,照着咬海干的头就是一锤。那咬海干也是个眼快的,看见个锤来,把马望左边一夹,那锤却落在右边下来,他把个右手轻轻的接将去了。接将去了还不至紧,他覆手就是-锤。马将军却又熟滑,闪一个鹞子翻身的势,一手就顺带着他的三股钢叉过来。两军齐喝一声彩。一个得了锤,一个得了叉;一个失了叉,一个失了锤。两家子还拽一个直。天色已晚,各自收兵。南阵上二位元帅升帐记功,大喜。老爷道:“斩将夺叉,全是得胜。失锤事小,不足言也。”到了明日早上,蓝旗官报道:“昨日的番将咬海干又来讨战。”马将军听知,实时绰刀上马。适逢天师到中军帐来,看见马将军去得英勇,说道:“旗牌官快请马将军回来。”马将军问道:“天师有何见谕?”天师道:“将军且让这一阵才好。”马将军道:“自古说得好:『公子临筵不醉便饱,壮士临阵不死即伤。』何让阵之有?”天师道:“将军差矣!为将之道,见可而进,知难而退。抚剑疾视,匹夫之勇。岂将军所宜有乎?”马将军却才省悟,问道:“天师是何高见?”天师道:“尊讳如龙,贫道看见那番将的旗号上,写着是『入海擒龙咬海干』,此本不利于将军。况且今日是个游龙失水的日神,此尤不利于将军。我和你这如今涉海渡洋,提师万里,-呼一吸,不可不慎。况此一阵,三军之死生,朝廷之威望,皆系于此,贫道不得不直言。唐突之罪,望将军照察!”马如龙再拜而谢。元帅道:“另选一员将官出去就是。”
  毕竟不知还是哪一员将官出去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三十五回 大将军连声三捷 咬海干连败而逃
  诗曰:潮头日挂扶桑树,渤海惊涛起烟雾。委输折木海风高,翻云掣地无朝暮。碣石谁临望北溟?君侯千载开精灵。气吞沆瀣三山碣,目撼朱崖万岛青。君不见,爰居近日东门翔,鲸鲵鼓鬣吴天忙?看君早投饮飞剑,一啸长令波不扬。
  元帅道:“今番另选一员将官出去。”道犹未了,天师道:“莫若请唐状元去罢。”唐状元听知天师推荐于他,他十分欢喜,实时披挂上马。你看他烂银盔,金锁甲,花玉带,剪绒裙,骑一匹照夜白的标致马,使一杆朱樱闪闪滚龙枪。鼓响三通,门旗一闪,推出一员将官来,喝声道:“你是何人?”番将道:“俺是爪哇国镇国都招讨入海擒龙咬海干。”唐状元起头一看,只是他兜凹眼,扫帚眉,高鼻子,卷毛须,骑一匹红鬃劣马,使一杆三股托天叉。唐状元心里想道:“这番将却不是个善主儿,须要用心与他相处。”那番将问道:“来将何人?”唐状元道:“我是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征西后营大都督武状元浪子唐英。”咬海干起头一看,只见唐状元清眉秀目,杏脸桃腮,三绺髭髯,一堂笑色。心里想道:“这分明是个文官,只好去金门献上平胡表,怎么做得个武将?铁甲将军夜度关,不免把两句话儿耍他一耍。”问说道:“唐状元,你白马紫金鞍,骑出万人看,问道谁家子?读书人做官,你敢是弃文就武而来么?”唐状元听知大怒,骂说道:“你这番蛮狗,焉敢小觑于吾!”挺出那一杆滚龙枪,直取番将。番将的托天叉劈面相架。一个一枪,一个一叉,这正是棋逢敌手,各逞机谋。一个是南山猛虎,一个是东海巨鳌;一个是飞天的蜈蚣,一个是穿山的铁甲;一个是上山打虎敲牙将,一个是入海擒龙剥爪人。
  两家子战了三四十合,不分胜负。咬海干心里想道:“那里看人,谁晓得唐英枪法如此精妙,须用一个计策,才得取胜于他。”好个咬海干,拨转马来,败阵而走。唐状元明知其计,骂说道:“你这番狗奴,你诈败详输,闪我下阵,我唐状元何惧于汝!我偏要赶你下去,一任你甚么拖刀计、反身枪、回手箭、侧肩锤,我唐状元都受得你的起。”咬海干一边走,一边心里想道:“他说这等大话,我不免先晃他一晃,然后着实的才下手他。”咬海干扭转身子来,扑他一个飞抓抓将来。唐状元看见,笑了一笑,喝声道:“好抓!”把个马望后一差,那飞抓可可的就落在他马前,大约只争分数之远:不多半分,不少半分。唐状元道:“好抓也!”道犹未了,咬海干连忙的飞过来枝紫金标来。唐状元嗄嗄的大笑,说道:“好标哩!”那枝标其实来得准,竟奔唐状元的面门。唐状元要卖弄一个俏,把个头望右边一侧,一盔就打得那枝标往左边一跌。咬海干大惊失色,连忙的又飞过一枝标来。唐状元把个头望左边一侧,一盔又打得那枝标往右边一跌。咬海干愈加慌了,说道:“唐状元,你真有些手段哩!”唐状元又笑了一笑,说道:“我袖手而观,怎叫做手段。我还有个妙处,你没有看见。”咬海干说道:“我也没有了标,你也没有甚么妙处。”唐状元道:“一任你有,一任你无,我只是一个无惧为主。”道犹未了,咬海干又飞将一枝紫金标来。唐状元急忙的张开个大口,接了那一枝标,接出一个“飞雁投湖”的牌谱来。唐状元口里带着标,还说道:“今番妙不妙?”咬海干慌了,拨马便走。唐状元放开马赶去,高叫道:“番蛮狗往哪里走!”咬海干心里想道:“似此状元,天下有一无二,不敢比手。”只说道:“午后交兵,兵法所忌。今日天晚,各自收兵,等待明日天早,再决雌雄。”唐状元也自腹中饥饿,不如将计就计,说道:“今日饶你的残生,你明日早早送上首级来。”咬海干舍命而跑。
  唐状元鞭敲金镫响,人唱凯歌旋。二位元帅大喜,记功受赏,不在话下。老爷请问天师,怎么晓得今番唐状元得胜?天师道:“那番将名鱼眼将军,状元讳英。鱼为鹰所食,此必胜之机也。”二位元帅叹服。王爷道:“明日用哪一员将官出阵?烦天师指教。”天师道:“明日番将不来,须是我们去诱他的战。”王爷道:“明日赢家在哪家?”天师道:“还赢在我家。”王爷道:“还是唐状元出阵么?”天师道:“若是唐状元出阵,他决不来,须得一个诱敌之法。”王爷道:“用哪一员将官诱敌?”天师道:“以贫道愚见,须烦右营金都督走一遭。”王爷说道:“这个有理。番将看见他矮,看见他不披挂,他便易视于他。这个诱敌之法最妙。”老爷道:“未审胜负若何?”天师道:“必胜之机。但一件,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,不免再谨慎一番就是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谨慎?”天师道:“明日金都督出阵,左壁厢埋伏下唐状元一枝兵,右壁厢埋伏下马游击一枝兵。以炮响为号,信炮三声,两枝兵一齐杀出,他见了这两员旧将,自然心虚,可不战而胜。此必胜之道也。”老爷道:“足征高见。”到了明日,果真的番将不来。元帅传下一道将令,着征西右营大都督金天雷出阵讨战。又传出一道将令,着唐状元如此如此。又传出一道将令,着马游击如此如此。
  却说金天雷骑了一匹紫叱拨的追风马,带了一根神见哭的任君镋,三通鼓后,拥出一枝军马去。早已有个小番报上牛皮番帐。咬海干问道:“可是昨日的唐状元么?”小番道:“不是。”咬海干听知不是唐状元,早有三分喜色。问声道:“是个甚么样人?”小番道:“不认得他是个甚么人,只看见他三分不像人,七分不像鬼。”咬海干道:“怎么三分不像人,七分不像鬼?”小番道:“好说他是个善财童子,他又多了些头发。好说他是个土地菩萨,他又没有些髭髯。这却不是三分不像人,七分不像鬼?”咬海干听知这个话,他越加放心,实时叫一声:“快吹哩!”只听得牛角喇叭一声响,一员番将领着一枝番兵,蜂拥而出。抬头一看,只见南阵上这个将军身不满三尺之长,却有二尺五寸阔的膀子,又不顶盔,又不穿甲,不过是些随身的便服而已。手里一杆兵器,又不在十八般武艺之内,老大的不闻名。他心里想道:“都似前日的马游击,昨日的唐状元,倒是有些费手。若只是这等一个将军,我何惧于彼?”高叫道:“来将何人?金都督道:“你不认得我南朝大明朱皇帝驾下钦差西右营大都督金天雷?”咬海干道:“右营大都督,你和那个合着的?”金天雷大怒,骂说道:“番狗奴,焉敢言话戏我!”举起那一根神见哭的任君镋,劈面打将去,把个咬海干打得东倒西歪,安身不住。番阵上慌了,左边闪出一个哈刺密来,高叫道:“南朝好土地,怎么走到我们西番来也?”右边闪出一个哈刺婆来,高叫道:“南朝好土地,怎么走到我们西番来也?”金天雷也不言语,只是一任雪片的镋镋将去。主个番将将尽力相迎。哈刺婆一时支架不住,顶阳骨上吃了一镋,即时间送却了残生命。哈刺密看见不好风头,抽身便走,脊梁心里吃了一锐,即时间送却了命残生。咬海干也拨马便走,金天雷赶下阵去。咬海干扭转身子,一个飞抓,那飞抓撞遇着任君镋,打得个铁碴子满天散作雪花飞。咬海干连忙的一枝紫金标,一镋一枝两段。咬海干连忙的又是一枝紫金标,一镋一枝两段。咬海干连忙的又是一枝紫金标,一镋一枝两段。咬海干一连折了三枝紫金标,没命的望下而跑。
  金天声得了全胜,一任他去,勒马而回。正是:眼观旌旗捷,耳听好消息。
  唐状元、马游击却又赶杀他一阵,各自收兵而回。见了元帅,记功受赏。元帅大喜。天师道:”贫道之言可验么?”元帅道:“其验如神,但不知天师何以能此神验?”天师道:“岂有他能,揆之一理而已。”元帅道:“怎么一理?”天师道:“金都督膂力绝伦,他的兵器有一百五十斤多重。又且他行兵之时,不按部曲,不系刁斗,令人接应不及,虽欲取胜,道无繇也。”元帅道:“似此取胜,可以长驱。”天师道:“一将之力有余,吾宁斗智不斗力,则不敢许。”元帅道:“天师格言。”道犹未了,蓝旗官报道:“咬海干领了无限的海鳅船,顺风而下,声声讨战。”老爷道:“既如此,实时传令。”实时传令水军大都督于老。大都督实时传令四哨。四哨实时会议请计。都督道:“且移出水寨来,看他是个甚么阵势。”四哨得令,实时把个水寨另移一湾,以便攻击。只见咬海干领了一班小船,飞上飞下,以示其威。于都督看了,说道:“破此何难!”实时传下将令,每哨点齐一百名弓弩手伺候,如遇贼船冲激,许各哨总兵官督率齐射,不得令,不许擅放火铳、鸟铳、火箭之类。张柏道:“杀此小贼,正宜乘风纵火,都督反禁止之,此何高见?”黄全彦说道:“都督一定有个妙用,我和你何必多疑。”
  道犹未了,正东上一阵海鳅船一拥而来,正冲着后哨。后哨上吴成督率一百名弓弩手,一齐箭响。那海鳅船挡抵不住,反一拥而去。只见正南上又是一班海鳅船一拥而来,正冲着左哨,左哨黄全彦督率一百名弓弩手,一齐箭响。那海鳅船挡抵不住,反一拥而去。正北上又是一班海鳅船一拥而来,正冲着右哨。右哨许以诚督率一百名弓弩手,一齐箭响。那海鳅船挡抵不住,反一拥而去。正西上一班海鳅船一拥而来,正冲着前哨。前哨张柏看见是个咬海于站在船上,他心里想道:“连日我们诸将虽然得胜,却不曾拿住咬海干。待我今日拿了他,却不抢他一个头功?”高叫道:“来将何人?早留名姓!”咬海干说道:“厮杀了这两三日,你还不认俺是个人海擒龙咬海干?”张柏道:“你就是个咬海干了?”咬海干道:“俺就是。你是何人?”张柏道:“我乃狼牙棒张柏的便是。”咬海干道:“你的棒只好在岸上去使,怎么也到水面来歪事缠?”张柏道:“番狗奴,你敢欺我不会射么?”咬海干道:“口说无凭,做出来便见。”张柏道:“我射一个你看。”咬海干道:“你射来。”张柏拈弓搭箭,紧照着番将的面门,扑通的一箭去。好番官,袍袖一展,早已接了一枝。张柏又是一箭,番官又接了一枝。张柏心里想道:“这番奴一连接了我两枝箭,今番还他一个辣手,他才晓得。”又是扑通的一响去。番官只说又是照旧的腔儿,还把个袍袖一展,哪晓得袍袖儿里止展得一枝,早有一枝中在他的的额脑儿,蓁的中在牛皮盔上,中在牛皮甲上,不曾伤人的还不算数。这一射,射得个咬海干忍疼不过,掀翻在船舱里面,滚上滚下。从番兵呸慌了,放开船望小河里只是一跑。原来狼牙棒张柏有张神弩,一发十矢齐中,故此咬海干吃了这一亏。于都督锣响收兵。
  元帅大喜,记功受赏。元帅道:“番将虽然受此一亏,祸根还在,将何计以御之?”于是都督道:“海鳅船一节,中在明日,末将有一计,可以破得他的。但番将之擒与否,末将不敢担当。”元帅道:“破了海鳅船,也是一着。”于都督转到水寨里面,叫过五十名夏得海来,吩咐他如此如此。又申一角公文到中军帐,关会如此如此。备办已毕,只等贼来动手。哪晓得一等就等了三日,不曾看见个动静。于都督心里想道:“敢是张狼牙射死了也。”去问天师,天师道:“不曾死。”于都督道:“怎见得不曾死?”天师道:“贼星未灭。”于都督知道天师不是打诳话的,愈加收拾。
  只见三日之外,擂鼓摇旗,杀声动地,传报官报道:“咬海干领了一班海鳅,又来讨战。”于都督道:“果真不死。”实时传令四哨,各哨齐备火铳、火炮及鸟铳之类,如遇竹筒响后,许一齐放上去。各哨仍备佛狼机顶大者各五架,如遇喇叭响后,许一齐放去。传令已毕,只见那些海鳅船蜂拥而来,左冲右突,前杀后攻,也不分个东西南北,也不认个前后左右,混杀做一伙儿。虽有些火铳、火箭之类,我们的藤牌、团牌遮架得周周密密。又且我船高大,急忙的还不得上来。于都督站在中军台上,看见他锐气少挫,人心不齐,一声竹筒响,四哨上火铳、火炮、鸟铳雨点的过去,那些小的海鳅怎么上得这个大席面,只得扯转篷来,退后而走。及至海鳅转得身来,一声喇叭响,四船上佛狼机一齐打将去,打得那个石点心望外奔,就是狮子滚绣球,你教那些小的海鳅怎么禁当得起?只得望着小河里面舍死而跑。
  进港未及一里远近,两边岸上鼓声震天,喊杀动地。咬海干抬头看来,只见南岸上勒马扬鞭,是个唐状元,高叫道:“番狗奴哪里走!早早投降,敢说半个不字,我教你吃我一枪!只见北岸上勒马扬鞭,是个马游击,高叫道:“番狗奴哪里走!早早投降,敢说半个不字,我教你吃我一刀!咬海干慌了,心里想道:“我今日出口去不得,退后归不得,做了个羝羊触藩,两无所据。只得且住着在这一段小河儿,看他怎么来,再作道理。”想犹未了,只听得了一声炮响连天,这一段小河儿水底下有无万的雷公,水面上是一天的烟火,可怜这些海鳅船尽为灰烬。这一阵也不亚赤壁之惨,只是大小不同。
  于都督收兵回寨。元帅大喜,记功散赏。四哨总兵官并唐状元、马游击,各各有差。元帅道:“今日水底下怎么有火?”于都督道:“是末将差下五十各夏得海,预先安在里面,以炮响为号。夏得海再用火药触动其机,这叫做一念静中有动。元帅道:“有此妙计,怎么先一日不行?”于都督道:“先一日不晓得他的路径,遽用火药,惊吓了他,他反得以提防于我,故此直至今日才下手他。这叫做审其实,捣其虚,出其不意,攻其无备。”元帅道:“却又关会于我要两员大将,何也?”于都督道:“火药尽头在彼处,则用两员大将截其归路,这叫做立之标,示之准,令其尺寸不逾。”众将官无法心服,却说道于都爷曲尽水战之妙。元帅道:“今日海鳅船有多少号数哩?”于都督道:“总只有二十只船,每船上有二十五名水兵。”元帅道:“这五百名水兵俱已火葬了。”天师道:“俱不曾死。”元帅道:“船已无余,怎么水兵不死?”天师道:“这五百名水军俱善能伏水,号为入海咬,他岂肯坐在船上受死。”元帅道:“番将存亡何如?”天师道:“番将愈加不在心上。”元帅道:“怎么番将愈加不在心上?”天师道:“那番将的名叫做鱼眼将军,他本等是水里的家数。”元帅道:“火从水底下上来,他怎么下得水去?”天师道:“火性上,药性直,虽自下而起,却燎上遗下,怎么下不得水?”
  道犹未了,只见国师到来,问说道:“二位总兵在上,连日交兵胜负若何?”三宝老爷道:“连日小捷,只有番将未擒,祸根还在。”国师道:“连日小胜,还不至紧。明日午时三刻,我们的大小宝船,俱该沉于海底。”只这一句话儿,把个二位元帅吓得魂飞魄散,志馁气消。众将官听知此话,将欲不信,国师不是个打逛语的;将欲深信,一人之命尚且关天,何况千万人之命。况且还有朝廷的洪福齐天,岂有个只轮不返之理。过了半会儿,老爷却问道:“国师是何高见?”国师道:“是贫僧在千叶莲台上打坐,却又有一阵信风所过,是贫僧不敢怠慢,扯住了他。从头彻尾嗅他一嗅,只见这信风上当主我们宝船一灾。其灾自下而上,钉钻之厄。”老爷道:“不知这一灾可有所解?”国师道:“今番信风也是忧中带喜,祸有福根。”
  道犹未了,只见夜不收报上元帅机密军情事。元帅叫上帐来,问道:“你们报甚么事?”夜不收说道:“连日番将输阵而回,哭诉番王,番王道:『胜负兵家之常,我这里不督过于尔。只是自今以后,还要用心破敌,与寡人分忧,寡人自必重赏于尔。』番将道:『臣有一计,禀过了我王,方才施行。』番王道:“既有妙计,任尔所行。』番将道:『小臣部下原有五百名水军,名字叫做人海咬,其性善能伏水,可以七日七夜不死。小臣一计,责令他们各备锥钻一副,伏于南船之下,以牛角喇叭响为号,一齐动手,锥通了他的船,其船一沉着底。』番王道:『妙哉,妙哉!好个破釜沉船之计,快行就是。』因此上这两日咬海干不来讨战,专一在牛皮帐里,责令各军锥钻。有此一段军情,故此特来飞报。”老爷道:“他锥钻在几时完得?”夜不收道:“只在一二日之间。”老爷道:“原来那些水军果然不曾烧死。”夜不收道:“这些人平素以渔为业,以水为生。他前日连船失火,他们都躲在泥里,一直火过了,却才起来。”老爷道:“番将咬海干何如?”夜不收道:“别人倒还是个泥鳅,他就是个猪婆龙儿,只在泥里面讨饭吃。”老爷道:“似此说来,宝船一灾,果中了风信。”王爷道:“国师之言,夫岂偶然。”老爷道:“当此灾厄,何以解之?”马公道:“来说是非者,便是是非人。风信是国师说的,宝船一灾,也在国师身上。”国师道:“阿弥陀佛!贫僧有些不好处得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不好处得?”国师道:“下不得无情手,解不得眼前危;下得无情手来,又不像我出家人干的勾当,故此不好处得。”老爷道:“欲加于己,不得已而应之,非我们立心要害人也。”国师道:“岂不闻火烧藤甲军,诸葛武侯自知促寿?”老爷道:“今日之事,上为朝廷出力,下救千百万生灵,正是无量功德,怎么说个不好处得的话?”国师道:“阿弥陀佛!杀人的事,到底不是我出家人干的。”马公道:“此计莫非在天师身上罢?”天师道:“贫道亦无奇计,不敢违误军情。”王尚书道:“学生有一愚见,不知列位何如?”老爷道:“王老先儿一定有个高见,快请见教。”王爷道:“可将我们带来的铁匠,精选三百名来,学生有个处置。”
  不知用这些个铁匠是个甚么处置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三十六回 咬海干邻国借兵 王神姑途中相遇
  诗曰:为拥貔貅百万兵,崎岖海峤凿空行。举头日与长安近,指掌图披左辅明。万迭芙蓉青入幕,千行杨柳细成营。蛮烟净扫归朝日,满眼山河带砺盟。
  却说王爷道:“要救宝船这一场灾厄,可将南朝带来的铁匠,精选三百名来,学生做个处置罢。”元帅实时传令,点齐三百名铁匠,听候王爷发落。王爷叫过铁匠来,画一个图样与他,说几句话。铁匠各人散去,星夜打造,不敢有违。王爷道:“还有甚么见教?”王爷道:“到了明日再处。”到明日早上,王爷传下将令:叫过每船上捕盗二名来,交付他夜来铁匠新制的许多铁器,吩咐他要多少选锋,吩咐他用多少火药,用多少器械,俱听喇叭单摆开为号,以三次为度。吩咐已毕。这正是:安排吊线防鱼至,准备窝弓打大虫。
  却说咬海干安排了这个沉船之计,也自谓周瑜妙算高天下,决不做个陪了夫人又折兵。你看他欢天喜地,高坐牛皮帐上,叫过那五百名入海咬来,吩咐他各备锥钻,预先埋伏宝船之下,只听吹的牛角响为号头。却又安排水陆两枝兵马,点齐番兵一千名在船上,各执短刀,预备南船沉底,倘有漂泊的军将来,以便截杀。又点番兵三千名在岸上,各执番刀、番枪、番绳、番索,预备南船沉底,倘有逃窜上岸的,以便擒拿。安排已毕,自家全装披挂,手拿着一杆三股托天叉,叫一声开船,那些番兵番船一齐蜂拥而来。只见南船上鸦俏不鸣,风吹不动。咬海干心里想道:“南船全然不曾警觉,这莫非是天助我成此一功?”连忙的叫一声:“快吹哩!”只听得一声牛角喇叭响,那五百名入海咬一齐奔至南船之下。只见南船上喇叭吹上一声单摆开,南船上的人蜂拥而出;喇叭吹上第二声单摆开,南船上的火药雨点的望水底下飞;喇叭吹上第三声单摆开,只见水面上鲜红的腥血滚将起来。
  咬海干实指望凿通了船底,成一大功。哪晓得画虎不成反类狗,一场快活一场空。只见水面上通红。他心里就明白了,实时拨转番船就走。只听得南船上鼓响三通,早已都是些火铳、火炮、鸟铳、飞铳之类,尽数的打将去。咬海干打慌了,弃船就岸而走。只听得南船上信炮一声,左壁厢闪出一员大将,身长八尺,膀阔三停,圆眼竖眉,声如雷吼,骑一匹忽雷驳的千里马,使两口合扇双飞的偃月刀,原来是游击大将军马如龙。高叫道:“番狗奴哪里走!”两口飞刀直取番将。咬海干哪里敢来荡阵,抱头鼠窜,只是一跑。马游击吩咐左右不要赶他,把这些大小番兵一一个的捆将起来,解他到中军帐上去。咬海干正走之间,右壁厢又闪出一员大将来,束发冠,兜罗袖,狮蛮带,练光拖,骑一匹流金孤千里马,使一杆丈八长的紫金枪,原来是应袭公子王良。高叫道:“番狗奴哪里走!”提起那杆枪来,直取番将。番将只是跑,哪里敢回转头来,哪里敢开个口。王应袭吩咐左右不要赶他,把这些大小番兵一个个的和我捆将起来,解上中军帐去。咬海干正在人困马乏之时,拦头站着一员大将,老虎头,双环眼,卷毛鬓,络腮胡,骑一匹银鬃抓雪马,使一张大杆豹头刀,原来是征西左先锋张计。高叫道:“番狗奴,今番死在这里也!”把个咬海干吓得魂离魄散,一掀掀在马下,掀做一个倒栽葱。张先锋叫左右的捆起他来。左右的只捆得一个三股托天叉,早已走了,一个番将。张先锋起头之时,只见一簇番兵拥了一个番将,一道沙烟而去。张先锋道:“走了番将也罢,只把这些残卒收拾起来,去回元帅钧令。”只见二位元帅高坐中军,各官报功,各官纪录。三宝老爷说道:“王老先的大功,算无遗策,果真的文武全才。”王爷道:“此偶尔,何足为功。”老爷道:“铁匠打的是个甚么兵器?”老爷道:“名字叫做伏虎降龙八爪抓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叫做伏虎降龙八爪抓?”老爷道:“这个抓有八个爪,每一个爪有八个节,每一节有二寸长,能收能放,能屈能伸。抓着虎,虎遭殃;抓着龙,龙受害,故此叫做个伏虎降龙八爪抓。”老爷道:“适来安在哪里?”老爷道:“是我传令每只船上,周周围围安了八九七十二个,按地煞之数。”老爷道:“那火药是甚么?”老爷道:“那火药,即是我和你南朝水老鼠的模样,能在水底下左冲右突,周旋不舍。”老爷道:“用他下去做甚么?”老爷道:“抓虽设而彼不犯,没奈他何,全得个水老鼠儿下去,才惊得他动。”老爷道:“假如他不动,则将如之何?”王爷道:“他都是前日烧怕了的,正叫做伤弓之鸟,见曲木以高飞,岂有不动之理。”老爷道:“怎么就死在水里?”王爷道:“是我传令每船用二十名选锋,各挎一口风快的腰刀伺候着。大凡抓起一个来,就在刚出水之时还他一刀。”老爷道:“不知于中也走了几个么?”老爷道:“抓多人少,半个不遗。五百个水军尽葬江鱼之腹。”
  道犹未了,只见游击、王应袭、刘先锋三员大将,解上活捉的番兵来。老爷道:“共有多少名数?”旗牌官道:“共有三千名。”老爷道:“于中岂可不走透了两名?”旗牌官道:“原是三千名出了阵,这如今还是三千名解上中军来。”老爷道:“却不是一网打尽。”王爷道:“虽是解开三面,岂容漏网之鱼!”老爷道:“只觉得太惨了些。”王爷道:“这爪哇国王敢于无故要杀我南朝天使,又敢于无故要杀我从者百七十人,此桀骜之甚,目中无中国。我和你今日若不重示之以威,则亵天朝之闻望,动远人之觊觎。伏望元帅详察!”三宝老爷沉思了半会,说道:“承教的极是。这些人却怎么处治于他?”王爷道:“切其头,剥其皮,剐其肉,烹而食之。”老爷应声道:“是。”实时传令旗牌官,将三千名番兵押赴辕门外尽行砍头,尽行剥皮,尽行剐肉。多支锅灶,尽行煮来。即时报完,即时报熟。三宝老爷吃了一双眼珠儿起,依次分食其肉。至今爪哇国传说南朝会吃人,就是这个缘故。这一日中军帐上大宴百官,中军内外大飨军士,鼓敲得胜,人唱凯歌。有诗为证,诗曰:高台天际界华夷,指点穹庐万马嘶。恶说和亲卑汉室,由来上策待明时。欢呼牛酒频相向,歌舞龙荒了不疑。译得胡儿新誓语,愿因世世托藩篱。
  却说咬海干逃命而归,朝见番王。番王道:“今日胜负若何?”咬海干道:“今日小臣大败,折了五百名鱼眼军,又折了三千名步军。”番王大惊失色,说道:“怎么就折了这些?不知往后去,还救转得几百名么?”咬海干道:“再不要说个『救转』二字。”番王道:“岂可尽行投降于他?”咬海干仰天大哭,捶胸顿脚,两泪双流。番王道:“且不须啼哭,你说个缘故与我听着。”咬海干道:“那五百名鱼眼军被他抓在水里,一人一刀,砍做两做,只今是一千个了。”番王道:“若得他转世,倒还是对合子利钱。”咬海干说道:“这三千名步军被他砍了头,剥了皮,剐了肉,一锅儿煮吃了。”番王听说一锅儿煮吃了三千步军,就吓得喉咙哽咽如砖砌,眼泪汪洋似线拖,一毂碌跌翻在胡牀之下。番官番吏一齐上前,救醒回来。过了半日,还不会说话。
  咬海干说道:“我王保重,不消吃惊。小臣还有一条妙计,足可大破南军,洗雪今日之耻。”番王道:“是个甚么妙计?”咬海干道:“小臣前往各邻国去借取救兵,足破南朝人马。”番王道:“到哪一个邻国去?”咬海干道:“或是重迦罗国,或是吉地里闷国,或是苏吉丹国,或是渤淋国。不论那一国,但借取得救兵,小臣即便回来。”番王道:“都是些小国,怎么济事?除是渤淋国还略可些。”咬海干道:“小臣就到渤淋国去罢。”番王道:“多因我和你平日不曾施德于人,只怕人不肯相救。”咬海干道:“小臣把个唇亡齿寒的话和他讲,他不得不来。”番王道:“卿言虽当,务必小心。”
  好个咬海干,实时收拾出门,一人一骑,一片三寸不烂舌,一杆三股托叉,夜进晓行,饥餐渴饮,登山涉水,戴月披星。大约去了有三个多日子,走过一所深山,山脚下一面石碑,碑上一行大字,写着“两狼山第一关”。咬海干起头一看,只见:一山峙千仞,蔽日且嵯峨。紫盖阴云远,香炉烟气多。石梁高鸟道,瀑水近天河。欲知来处路,别自有仙歌。
  咬海干心里想道:“这等一个重山复岭,若只是撞遇着强梁恶少,还不至紧;若有甚么鬼怪妖精,就费周折。”想犹未了,只见山凹里面一声鼍皮鼓响,两杆绣旗,绣旗开处,闪出一个山贼来,拦着去路,喝声道:“来者何人?快通名姓。”咬海干心里想道:“我带着一肚子气,前去借取救兵,又撞着这等一个不知事的乡里道官来拦我去路。也罢,不免拿他过来,还他一叉,权且叹一叹我这一口气。”起头一看,原来是个女将,喝声道:“杀不尽的泼贱婢,你是甚么人?焉敢拦吾去路。”那女将道:“俺是通天达地,有一无二,带管本山山寨头名寨主女将军。你是哪国来的?好好的送下买路钱,我这里好放你去。”咬海干道:“俺是爪哇国镇国都招讨人海擒龙咬海干的便是。你怎么敢要我的买路钱?”女将军道:“莫说你只是爪哇国都招讨,饶你就是爪哇国的国王,也要三千两黄金买路。”咬海干说道:“你可是当真么?”女将军道:“管山吃山,管水吃水,怎么不是真的?”咬海干说道:“你若是真的,我这里只有一杆三股托天叉,就教你吃我一苦。”举起叉来,照头就是一戳,那女将军心里想道:“我本是一员女将,在此纠集强徒落草为业,眼前虽好;日后却难。俺看此人一貌堂堂,双眸炯炯,俺若得这等一个汉子,带绾同心,枝头连理,岂不为美?虽然此人他说是个总兵都招讨,却不知他的本领何如?待我试他一试,就见明白。”喝声道:“你说甚么三股托天叉,你可认得俺的日月双飞剑?”急忙的双剑相还。你一叉,我一剑,你叉来,我剑去,两家子混杀在山凹之中。那些小喽啰摇旗吶喊,大战二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咬海干心里想道:“枉了我们做个男子汉大丈夫,反不如这等一个女将,三绺梳头,两截穿衣,有此一等精熟武艺,身如舞女,剑似流星。”有歌为证,歌曰:昔有佳人落草荒,一舞剑器动四方。观者如山色沮丧,天地为之久低昂。霍如羿射九日落,矫如群帝骖龙翔。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。绛唇朱袖今何在?令人千载传芬芳。
  女将军心里想道:“此人人物出众,叉法甚精,果是西洋名将。且待我困住他一番,再作道理。”好个女将军,把双剑晃了一晃,拨转马就走。咬海干心忙意急,高叫道:“那落草的贱人哪里走!”一人一骑,一径追下山来。那女将扭转头来,看见他追赶得将近,口里念动真言,宣动密语,把个指头儿指天,即时间天昏;把个指头儿指地,即时间地黑。天昏地黑,日色无光。咬海干伸手不见掌,起头不见人,哪晓得个东西,哪辩得个南北,勒住了马,停住了叉,没奈何,只得束手听命而已。那女将军眼看得清,手来得重,喝一声:“哪里走!”早已把个咬海干掀下马来,咬海干也只得凭掀下马来。一会儿把个咬海干掀他在自家的马上,咬海干也只得凭他掀在马上。女将军活活的捉得一个总兵官来,咬海干只剩得一骑空马回来。正是:猿臂生擒金甲将,龙驹空带战鞍回。
  那女将军到了山寨之中,把个咬海干又是扑咚的掀在地上。众喽啰一拥而来,把个咬海干一条索儿绑缚得定定儿的,解上牛皮宝帐。那女将看见解了总兵官来,连忙的走下帐前,亲手解开了他的绳索,请升皮帐之上,深深的拜上两三拜,说道:“适来不知好歹,冒犯虎威,望乞将军恕罪!”自古道:“礼无不答”。况兼咬海干既在矮檐下,怎敢不低头,也连忙的唱上两三个喏,说道:“不才是个被虏之夫,敢劳女将军大礼?”女将军说道:“将军请坐,敢问缘由。”咬海干道:“末将不才,委是爪哇国镇国都招讨人海擒龙咬海干。”女将道:“将军既是上国一个总兵官,为何独行到此?”咬海干道:“国家有难,不得不行。”女将道:“是个甚么难?”咬海干道:“为因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差遣两个大元帅,统领了宝船千号,战将千员,无故侵害俺国王的国土。”女将道:“将军既有大才,焉得不为国家出力?”咬海干说道:“非干末将不肯出力,争奈出一阵输一阵,出两阵输两阵,一连战了五七日,就一连输了五七阵。输了阵还不至紧,害了俺五百名鱼跟军,俱是一刀两段;又害了俺三千名步卒,俱是一锅煮下了几般羹。”女将道:“如此厉害哩!”咬海干道:“为因这个厉害,没有个分解。故此末将一人一骑,投往邻国,借取救兵。全仗唇齿之邦,救此燃眉之急。”女将道:“原来有此一段军情。贱妾何幸如之,得逢颜面。”
  咬海干道:“女将军高姓大名?在此贵干?”女将道:“妾身姓王,不幸父母早丧。从小儿爱习武艺,流落军乡,曾遇异人传授我一班神术,飞腾变化,出幽入冥,无不通晓,故此人人号我做个王神姑。”咬海干道:“女将军既有这等神术,何故在此山凹之中招亡纳叛,落草为强?”王神姑道:“妾身虽在此处落草为强,却不是贱妾终身之计。”咬海干道:“女将军终身之计还要何如?”王神姑道:“须得一个天下英才,人物出众,武艺高强,才是我的终身之计。”咬海干道:“邂逅相遇,感蒙不杀之恩。请女将军上坐,容末将再拜稽首,辞谢而行。”女将道:“怎么说个行字?是我适来吩咐小喽啰下山去备办筵席,顷刻就完。请将军宽坐一会。”咬海干道:“荷蒙不杀,万感不尽,怎么又要俯赐筵席,这个决不敢领。”王神姑道:“贱妾还有一事相禀。”啐海干道:“请教尽个甚么事?”王神姑道:“将军英才出众,武艺高强,妾身属望在将军身上。将军倘不嫌弃妾身丑陋,得荐枕席之欢,妾愿足矣!不识将军心下何如?”咬海干心里想道:“本待借兵邻国,解脱灾危,怎么又撞遇着这等一个妇人,好歪事缠也。”这正叫做自家心里急,他人未知忙。沉思一会,不曾开口。
  王神姑说道:“将军不必沉思,我和你两个量材求配,不叫做匹配不均;我和你两个觌面相逢,不叫做淫奔月下。若说是非媒不娶,岂不闻槐荫树老媒人之故事乎?”咬海干道:“非干这些闲话。只因国家有难,臣子不遑寝食之时,何敢贪恋女将军,在此耽搁?”王神姑道:“这如今我和你结为婚姻,凡事俱在贱妾身上。”咬海干道:“怎么凡事都在你身上?”王神姑道:“夫妻是我,邻国也是我,救兵也是我,我却不是个都在我身上?”咬海干道:“怎么邻国也是你,救兵也是你?”主神姑道:“你还小觑于我,只说我是个剪径的强徒?我的本领,非我夸口所说,凭着我坐下的闪电追风马,凭着我手里的双飞日月刀,饶他就是西洋大海,我也要荡开他一条大路;饶他就是铁果银山,我也要戳透他一个通明。若只说甚么南朝宝船千号,战将千员,雄兵百万,那里在我的心上。你就投奔邻国,借取救兵,未必那国就发下一员大将来;未必发来的大将,就有贱妾如此的本领。将军你细思一番,看是何如?”咬海干眼见他乌天黑地的术法,又听知他这一段英勇的话儿,心里想道:“似此女将军,果是退得南朝人马,厮强如投奔他国;就是投奔他国,尚且未卜何如。不如将计就计。”说道:“既承女将军错爱,末将怎敢有违。但只还朝,不知国王心下怎么。”王神姑道:“不过与国王分得忧,就是好的,国王有何话说?”咬海干唯唯喏喏。王神姑实时杀牛宰马,大设一度筵宴,大小喽啰都来磕一个头。只见:吹的是齐天乐,摆的是萃地铛。六么七煞贺新郎,水调歌头齐唱。我爱你销金帐,你爱我桂枝香。看看月上海春棠,恁耍孩儿莽撞。
  咬海干终是要救国家大难,哪里有个心肠贪恋着美少红妆,苦苦告辞。王神姑吩咐小喽啰放起火起,把个牛皮宝帐尽行烧了,把个山寨里所有的金银尽行散与众喽啰去了。一夫一妇,两人两骑,竟奔爪哇国而来。
  却说爪哇国国王自从咬海干出门之后,度日维艰。一会儿一个报,报说道:“南兵围了新村,旗幡蔽日,鼓角喧天,声声叫道要拿住国王,要把国王煮来吃哩!”一会儿又一个报,报说道:“南兵围了苏鲁马益,旗幡蔽日,鼓角喧天,声声叫道要拿住国王,要把国王煮来吃哩!”国王吓得魂不附体,魄不归身。今日望,明日望,只指望咬海干借得救兵来,解此一难。哪晓得去了三日,到四日上,猛地里小番报道:“总兵官的红鬃劣马跑回来也!”番王道:“怎么只马来?”叫左右的再看。左右的回复道:“止是一骑马,背上挂了那一杆三股托天叉,空跑回来,并不曾见有个总兵官在那里。”番王听罢,一心欲折,两泪双流,说道:“这个总兵官一定是蛇咬了,一定是虎伤了。莫不是南兵截死了?莫不是邻国仇害了?总是天意亡我,致使我总兵官不见了。事至于此,无可奈何,只得挈家儿走下海去罢,免得受他的熬煎之苦。”左头目苏黎乞道:“我王不必如此惊恐,只消撰下一封降书降表,备办些进贡土物,亲自赍着去见他的元帅,诉一段苦情,说:『前日的天使,是旧港国杀的,嫁祸于我;百七十从者,是东国王杀的,嫁祸于我。』人来投降,杀之不祥。彼必谅于我国。”国王道:“我亲自去见他,那不是羊走入汤,自送其死?”右头目苏黎益说道:“我王不肯亲往,容小臣二人代赍书表礼物,去见元帅,看他何如,再作区处。”
  道犹未了,只见小番报说道:“总兵官领了一个总兵奶奶,一同见驾,未敢擅便,特在门外听宣。”番王听知道总兵官来了,如梦初醒,似醉初解,连声道:“宣进来,宣进来!宣进兵官来,番王道:”你去借取救兵,为何空马先回?险些儿吓死我也!”咬海干道:“小臣奏过我王,赦臣死罪,臣方敢言。若不赦臣死罪,臣不敢言。”番王道:“赦卿死罪,从直说来。”咬海干把个王神姑的始末缘由,数说了一遍。番王道:“这王神姑如今何在?”咬海干道:“现在门外。”番王道:“带他进来,与俺相见。”宣进王神姑来。
  王神姑朝着番王拜了二十四拜,连呼万岁三声。番王道:“贤卿既有大才,何故落草为寇?”王神姑道:“路逢剑客须逞剑,不是才人莫献诗。未得其人,故此权且落草。”番王道:“今日配与总兵官,可谓得人。只是寡人国中多难,卿家怎么为我分解?”王神姑道:“任有甚么天大的事,小臣一力担当。”番王道:“现有南朝的人马无故相加,累战累败,没奈他何。”王神姑道:“凭着小臣坐下一骑闪电追风马,凭着小臣手里一口双飞日月刀,凭着小臣满腔子出幽入冥的本领,把这些南朝的人马手到擒来,取之如拾芥,何难之有?”番王道:“前日谢文彬来说,这宝船上有一个道士,是个甚么江西龙虎山引化真人张天师,能呼风唤雨,役鬼驱神。宝船上还有一个僧家,叫做甚么金碧峰长老,能怀揣日月,袖囤乾坤。有此二人,故此才下得西洋,才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。卿不可小觑于彼。”王神姑道:“我王差矣!自古到今,文臣武将,拜相封侯,哪里有个道士?哪里有个和尚?料他出家之人,摇唇鼓舌,寡嘴降人,岂真有个甚么实在本领?小臣出阵,若不生擒和尚,活捉道土,火烧宝船,齑粉元帅,誓不回兵!”番王听知这一席强梁之话,满心欢喜,说道:“但得功成之日,同享富贵,与国同休。”亲自递酒三杯,以壮行色。王神姑领了三杯酒,同了咬海干同到教场之中,坐了牛皮番帐,点齐了番兵,齐奔苏鲁马益而来,高叫道:“南将何人?敢来出马?”
  毕竟不知南朝是哪员名将出阵,胜负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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