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语堂说,历史就是循环。我理解,“循环”的意思是今天发生的事情,从前都发生过,或者将来还会发生。所以阅读历史,尤其是阅读中国历史,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。这种感觉既令人欣喜,也令人恐惧,当然,也令人疑惑。《史记·魏其武安侯列传》中的魏其侯窦婴,只是想挽救因在皇家宴会上发飙而获罪的好朋友灌夫,却被指控犯罪,很有些凶险,但皇帝说没事没事,接着上班吧。貌似风也平了浪也静了,可是后来不知怎地忽然就被判处死刑。灌夫,一个黑社会头子,颍川人恨得牙根疼,每天盼着灌夫家被灭族,但灌家真被灭族了,人们并不舒畅,反倒痛恨那个陷害灌家的武安侯田蚡。司马迁深感叙述历史的艰难,但他知难而往,给自己确定了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”的宏大目标,终于成就史家绝唱。我疑惑、战栗于历史的诡异循环,不敢也没有能力深究,对太史公的《史记》步趋而已,所谓“述而不作”。
但这不妨碍我借用我的传主做一点小小的“影射”。影射是一个很不招人喜欢的词,其实我想说的是“映照”,既然世上无新事,把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安排给今人,也不算是张冠李戴。不过实际我并没有这样做,我只是把经常发生、今天还在发生的“古事”用当今的语言方式说出来,古事今语,故事新编。如果谁说我“吃荆条拉箩筐瞎编”,我就高举起鲁迅这面大旗:要说吃荆条,也是鲁迅先吃,才“瞎编”出《故事新编》的。
十年前,我在几家新闻媒体上开设一些小专栏,在尊重史实、尊敬史料的前提下,力求遵循史家原则,对史料略作剪裁,用今人的语言解读历史。十年沉淀之后,欣喜、恐惧和疑惑的感觉越发强烈,更促使我验证“天下无新事”这个命题,收拾旧文,修补边角,总为一集,命名为《新史记》:史实古今未尝改变,“新”的只是叙事风格而已。
《皇帝列传》、《能臣列传》、《乱臣列传》、《冤臣列传》、《贤者列传》、《黑帮列传》、《恐怖列传》、《滑稽列传》各篇主要发表在辽宁《新商报》、广东《佛山文艺》和吉林《长春晚报》,《佞幸列传》发表在《科学与无神论》杂志,其余各篇于近两年写成,发布在搜狐、天涯社区。文章的标题和内容都有修改,收敛一些棱角。年岁渐老,看问题也渐近平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