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WAP手机版 RSS订阅 加入收藏  设为首页
世情

清·云槎外史·红楼梦影·第19-24回(更新完毕)

时间:2014-9-17 10:23:12   作者:淘乐网   来源:主题阅读网   阅读:5407   评论:0
内容摘要:  第十九回 梅花雪啜茗怀人 消寒诗食瓜夺彩  话说五儿、麝月将王婆作践了一番,见远树梢头灯光,就知李纨回来,各自散去。那王婆还在地下躺着哼哼。李纨走到跟前便问:“是那个婆子喝醉了?”叫人用灯一照,是大太太那边老王,命人扶起他来,他口里还求娘娘饶命。李纨说:“王妈,你怎么了?”此...
  第十九回 梅花雪啜茗怀人 消寒诗食瓜夺彩
  话说五儿、麝月将王婆作践了一番,见远树梢头灯光,就知李纨回来,各自散去。那王婆还在地下躺着哼哼。李纨走到跟前便问:“是那个婆子喝醉了?”叫人用灯一照,是大太太那边老王,命人扶起他来,他口里还求娘娘饶命。李纨说:“王妈,你怎么了?”此时王婆才听出是李纨的声音,说:“大奶奶回来了。我到门上找人,回来将走到这里,看见两个女鬼,吓的我就跌倒了。不是奶奶这位福神,老命还没了呢!”李纨听了这话,早已明白了几分,说道:“妈妈快别说这些神呀鬼的,看上头听见,这是你眼离。”就叫人送他回去。李纨一路暗想,不知是谁和他玩笑。回到房中喝茶、洗手安歇。小兰大奶奶也就回房去了,一夜无话。
  次日梳妆已毕,薛姨妈又着人来请看戏,一连热闹了四五天。接连又是探春婆婆的生日。不知不觉残秋已过,又到冬天。
  这一日薛姨妈来道乏,周太太谢寿。到晚饭后客散,宝钗约李纨去闲谈。到房中坐下喝了茶,李纨便说起那日从姨妈家回来,遇见王婆的事,大家笑了一回。宝钗道:“不用说,一定是我们这屋里淘气的干的这营生。”麝月笑道:“谁那么大工夫和他惹气?”李纨道:“别管是谁,以后这个玩法不甚相宜。”
  宝钗道:“真可是,闹的上头知道可了不得。”于是又说了回闲话儿,早有稻香村的婆子们掌灯来接,李纨回房不提。
  这里宝钗才卸了妆见宝玉自己提着个极精工的小玻璃灯,就是那一年下着雨宝玉到潇湘馆去,黛玉所赠。宝钗站起身来,宝玉说:“请坐。”便把灯笼交与袭人说:“小心着别碰了。”
  袭人接过灯来说:“二爷也知道心疼东西了!”宝钗瞅了袭人一眼,便问宝玉:“听见说琏二哥到园子去请安,你去不去?”
  宝玉说:“大老爷欠安,自然得去。天阴的很沉,只怕是下雪。”
  又说了几句闲话,同归锦帐安歇。次日一早,宝玉到上房请了安,就同贾琏、贾环、贾兰到隐园请安,至晚方回。宝玉同环、兰二人到上房见了贾相国、王夫人,回明大老爷是着点凉,无甚大病,又替邢夫人问了好。说琏二哥过几天才回来,回完了话各自回房不提。次日平儿带了贾苓去请安,住了六七天,俟大老爷病好,才回来。
  冬天日子短,不知不觉到冬至前一日,下起雪来。早饭后,都在王夫人上房闲谈,要接薛家婆媳、宝琴、探春来赏雪。正说着,见惜春的孟嬷嬷带着个小丫头,拿着两枝红梅花进来,请了安,说:“这梅花今日才开,姑娘孝敬太太的,比往年开的迟些。”王夫人说:“虽然迟,朵儿可大,不知园子里怎么样?”孟嬷嬷说:“奴才来的时候一路瞧着,有几棵高枝儿上才有半开的。”又说道:“姑娘还说:‘等雪晴了。太太高兴,请到庵里去看看梅花。’”王夫人笑道:“我要接姨太太、姑奶奶们,等他们来了一同过去。你替我问姑娘好!”嬷嬷答应了,才要转身,王夫人说:“你等等。”便叫玉钏把那佛手、冬笋装两盒子给姑娘带去。玉钏装好盒子,向孟嬷嬷说道:“孟奶奶,我看怎么拿?”王夫人道:“他自然不好拿,叫二门上的小幺儿拿着,跟了他去。”于是孟婆回栊翠庵去。
  这里王夫人差人请薛家婆媳、探春、宝琴明日来赏雪过节。
  湘云便对李纨、宝钗道:“趁着这雪去看梅花,不然晴了就没意思了。”李纨道:“你忙什么?索性等他们来了,大家同去岂不有趣?”正说着。婆子进来回道:“打发去请姨太太、姑奶奶的人回来,三处都是请安问好,明日不能早来,等上了供才来呢。”王夫人道:“自然不能早,我们也要拜祠堂上供呢。”
  只见平儿走到王夫人跟前,请示明日预备什么?王夫人道:“都不是外人,除了馄饨,再传几样可吃的就是了。就是那些野味也可以配着上,倒有意思。”平儿笑道:“太太提野味,我已经给史大姑奶奶留着一条鹿腿呢。”众人听了都笑起来。
  湘云说:“我烤鹿肉吃倒不要紧,你又得费工夫寻找镯子。”
  说着便向王夫人道:“婶娘,瞧嫂子们竟欺侮我!”王夫人说:“以后他们再怄你,你就告诉我,罚他们的东道,咱们娘儿俩吃。”玉钏笑道:“太太这个办法很好,太太、姑奶奶吃剩下的我们好吃。”李纨说:“我从来不怄他。”宝钗、平儿齐说道:“他那嘴头子饶骂了人,还笑话人不懂,谁还敢欺侮他!”
  正然说笑,小丫头说:“老爷进来了。”于是众人屏息无声,贾相国说:“连日瑞雪,可谓丰年有兆了。”又说了回闲话,各自回房。
  次日正是长至节,贾相国五更进内朝贺去了。王夫人也就早起梳妆,领着儿孙媳妇过东府拜了祠堂。回来又在贾母遗念前上供行礼毕,将吃了早饭,人回:“姨太太、大奶奶来了。”
  因雪大,都在廊下迎接。只见薛姨妈披着宝蓝洋呢斗篷,戴着蓝呢雪罩;香菱是大红洋呢斗篷、雪罩。众人迎着请安问好。
  进房坐下,李纨递了姨妈的茶,曾文淑递了香菱茶。王夫人问:“二奶奶怎么没来?”姨妈说:“身子不方便,我不教出门。”
  王夫人问:“几个月了?”姨妈说:“有三个月了。”李纨说:“怪不得,上次来他说有点不舒服呢。”正说着,又回:“琴姑奶奶、三姑奶奶来了。”话未了,宝琴、探春从外边就说说笑笑进来。宝琴穿着件金碧辉煌褂子,是那年在大观园赏雪,贾母给的。探春也穿着件五色绚烂的雪衣。大家请安问好毕,平儿就问:“二姑奶奶这件衣裳怎么还穿得?”宝琴说:“可不是短了,前年我们大太太带到南边收拾的。”又问:“三姑奶奶这件是什么的?”探春说:“我还不知是什么的,那年在海疆买外国的。”王夫人说:“我瞧也不像中国东西。”湘云说:“总没见穿过!”探春说:“没遇见下雪,所以没穿。”
  平儿请示:“传点心罢!”于是吃了点心。
  此刻雪已微住,众姊妹要到惜春处看梅花。王夫人说:“看地下泞。”李纨说:“传给园门上的婆子们打扫呢。”于是一同起身。薛姨妈说:“替我问好,等晴了过去瞧他去。”李纨等答应,就往大观园来。进了门,见那山石树木一片银装,顺着细路往栊翠庵来,风过处一阵清香,抬头看时,墙头上探出横枝开满的红梅。到了庵门,早有几个婆子在那里扫雪。进了门,惜春迎出,大家问了好。见小丫头蹲在廊下搧风炉。进房坐下,丫头们倒了茶来。宝琴说:“好香茶!”湘云说:“只怕也是梅花上的雪水。”惜春说:“这还是妙姑积下的!”
  香菱叹道:“可惜,那样个人不知作何结果了?”宝琴道:“他的秉性孤高,未免太傲世些!”惜春说:“他本来是那冷脾气。”探春说:“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。”惜春说:“我前日还梦见在一个高山顶上和他下棋”话未说完,见宝玉进来说:“不用下棋了,作诗罢!”众人起身让坐。
  宝玉从怀里掏出一张笺纸,写着消寒九首的题目,说:这是老爷拟的,知道今日姐姐、妹妹都在这里,说不必拘,每位作一首也可,作九首也可。派了大奶奶誊录,琏二奶奶办供给,作得了交上去,老爷评定甲乙。琏二嫂托我说,他在芦雪亭等你们。快走罢,天不早了,闹到点灯就要抢卷子了。”众人站起身要走,惜春说:“恕不远送了!”
  于是大家竟往芦雪亭来,见平儿早已预备下点心酒果,笔砚笺纸。宝玉把题目贴在中间:《寒窗》得风字,《寒砚》得冰字,《寒灯》得光字,《寒月》得天字,《寒云》得多字,《寒山》得岚字,《寒江》得流字,《寒鸦》得飞字,《寒林》得枝字。只见湘云拿着笔,口里说道:“有僣了。”先把《寒窗》、《寒月》、《寒鸦》三个打了个尖圈子,底下写个“云”字。宝琴说:“也够了罢。”接过笔来把《寒林》、《寒云》也圈了,写了个“琴”字,说:“还有那位?”探春笑道:“他作三首,你也作三首!”宝琴说:“这两首就够把结的了。”
  于是探春就把《寒山》、《寒江》圈了,写个“探”字,把笔递与香菱说:“诗翁,该你了!”香菱笑道:“我可不能,比不得咱们玩,这我不敢!”便向宝钗道:“姑奶奶作罢。”李纨说:“依我说,你们二位每人一首就完了。”于是香菱占了《寒灯》,写了“香”字。宝钗接过笔来就把《寒砚》圈了。
  李纨一回头,问:“送题目的那去了?”婆子说:“奶奶问宝二爷呀,众位说着话,没听见老爷叫会客去了。”李纨笑道:“我说呢,这么安顿!”
  只见湘云等一边吃酒一边作诗。不多时,都送到李纨面前。
  用一张大冰纹笺纸写上:
  寒窗得风字
  斗室虚明暖气融,坐闻庭树怒号风。几竿瘦竹摇寒碧,一角斜阳抹淡红。败叶乱敲声淅沥,冻云低压影朦胧。天光更觉黄昏好,窈窕凉蟾挂半弓。
  寒砚得冰字
  帘风窗纸共凌兢,冷到书帷第几层。鸜鹆眼昏朝有泪,凤凰池浅夜初冰。凹藏宿墨寒云聚,匣启新晴暖气升。收拾案头残画稿,闲教呵冻写吴绫。
  寒灯得光字
  街柝敲残夜未央,银缸掩映近藜床。冷侵翠被三更梦,疏透晶帘一豆光。暗牖风来花琐碎,短檠烟烬影凄凉。阿谁更向窗前卜,奇吐双葩喜欲狂。
  寒月得天字
  凄凄如水复如烟,云净风清别一天。桂冷无花摇镜面,梅疏扶影到帘前。乌惊老树窥霜下,鹤守空庭藉雪眠。此夜不知寒几许,欲从高处问婵娟。
  寒云得多字
  木落空林水不波,冻云无力被山阿。淡烘斜照迷鸦阵,浓挟寒烟压鸟窠。漠漠长天归去懒,沉沉幽谷聚来多。知因酿雪饶情态,满目氤氲望若何。
  寒山得岚字
  遥天隐隐接浮岚,如睡峰峦态更憨。朔雪乍飘疑傅粉,晚烟微漾忽拖蓝。崖悬碎薜毁红乱,岭秀孤松冷翠酣。此是山灵真面目,冲寒谁与试同探?
  寒江得流字
  丹枫落后大江秋,又见烟波带雪流。就暖鱼虾浮水面,惊寒鸥鹭聚矶头。澌澌冻合渔人网,格格冰胶占客舟。最忆富春江上叟,一竿无恙老羊裘。
  寒鸦得飞字
  三三五五聚成围,风雪飘摇何处归。晓角城西声历乱,夕阳天半影希微。江枫冷落和双宿,苑柳萧条绕月飞。指点寒山烟树里,丈人屋在好相依。
  寒林得枝字
  红叶飘残又几时,连林烟树郁寒姿。森森远露峰千点,隐隐低悬日半规。樵径荒凉人散早,巢痕冷落鸟归迟。朝来忽觉琼瑶灿,瑞雪纷纷缀满枝。
  李纨写完了诗,将原稿各人拿去。这里用封套封好,放在个文竹小匣里,外面又封了口。将收拾完,只见贾兰打着把红绸雪伞,口里说道:“抢卷子来了。”李纨说:“快拿去罢!”贾兰捧了匣子笑嘻嘻的去了。
  这里众人吃着饭,评论那句好,那句诗中有画。湘云便问:“薛大哥又往那里去了?”宝琴道:“没出外,前日还到我那里去来。”宝钗说:“不用理他,那又不是好话。”湘云笑道:“怎么不是好话?皆因薛大嫂这句诗,所以才问说的!”大家都笑起来。香菱脸一红,说:“难为你还作了会子师傅,早些说,我好改改。这是怎么说呢?”李纨说:“没要紧,罚他依韵再作九首。”
  正说着,远远两个人,后边跟着个人,仿佛挑着什么似的,走到桥边放下。就有听差的婆子接来,跟在宝玉叔侄身后。宝玉说:“送礼来了。老爷说这是上赏的,问《寒窗》、《寒月》、《寒云》、《寒鸦》这四首是那位作的?就送那位。打开看时是一盒福橘,一盒苹果,一个燉煌瓜,一瓶密渍荔枝。贾兰把诗打开,大家同看:《寒窗》、《寒月》两首密圈;《寒云》圈了中间两联;《寒鸦》圈了后六句;其余也有圈的,也有点的。宝玉问:“这四首到底是那位作的?”各人都把原稿拿来同看。宝玉说:“可惜那年的菊花诗,老爷没看见。若是看见,不知怎样批评。竟不知是谁夺彩呢?”宝钗瞅了一眼,恐怕湘云听见。李纨说:“偏你有这些陈谷子、烂芝麻的。”湘云说:“别管那些,横竖我作了相国的第一门生了。快把那瓜切来!”
  探春说:“小心肚子罢,别乐大发了!”湘云说:“今日地炕太热,作诗又着急,倒是吃点凉的好。”于是大家吃了回果子,天已不早。此时雪已住了,涌出一轮明月,真是雪月交辉,照的大观园如同白昼。众人又看了回月色,各自回房。
  次日是李纨、宝钗、平儿、如玉四个人作东,请王夫人、薛姨妈、李婶娘在园子里看雪后的梅花,又热闹了一天。这荣国府诸位闺秀竟不去作那“刺绣五纹添弱线”的女工。每日无非说说笑笑,就把光阴虚度。不知不觉残冬过了,又到新年。不知荣国府如何过年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回 万柳庄恶奴欺主 会仙桥老舅遭拳
  话说荣国府过新年自有一定的规矩,无非是摆酒、唱戏、庆元宵、放烟火,不必烦叙。且说那隐园主人自从去冬一病,虽然服药有效,渐渐的变成了半身不遂的病症。贾琏又有官差,又管着荣府的事务,竟是鞭长莫及。所有这隐园的内外上下都交给管事的吴振志、林忠二人办理。这吴振志就是吴新登的侄儿,林忠是林之孝的儿子。这两位奴少爷自幼见的都是些王孙公子,讲的都是些吃穿花用,所以把那纨裤习气熏染个透熟,如何能老诚持重约束下人。终日里两个人吃酒,看牌,吸食鸦片。所有那些散众也就效尤,先还是偷着耍钱,后来就开局聚赌,抽头钱。常言赌近盗,此话不虚,输急了商量偷窃。
  这日正是月黑天,到三更之后,都拿了棍棒,先把吴、林二人捆起,嘴里塞了棉花,就把帐房银钱抢掠一空,把那些帐簿掷了一院子。有个车夫张二,因他身量高,都叫他长张。这长张性情直爽,不与那些人合群。这夜听见闹贼,他不知有多少人,他就跳了墙,往韦村去调兵。
  你道这韦村是谁?就是现任琏二奶奶的乃翁,因平儿扶了正,那王府上不肯使唤,赏了几千银子,在家养老。他就在离城二十里买了块庄子,盖了几间草房,老夫妻二人带着十八九岁的儿子,也养着百数个庄客。年老之人,又兼夜长尚未睡着,只听犬吠,就叫小小厮福寿出去看。不多时,同了长工安祥进来说:“老爷子起来罢,贾大太爷那里闹贼呢。”韦老忙忙披衣起来,说:“安伙计,你筛起锣来!”原来这韦村西南一里多路,地名杜家洼。杜老者是本处土财主,年纪有八十多岁,九个儿子,十六个孙子,八个重孙子,专作好事。这一村里并无别姓,都是他杜家的人,就是耕种锄刨,甚至放牛赶车,尽是他家的了弟。这杜老者与韦老者莫逆之交。
  这夜听见锣声,就叫他儿子杜三带了五六十名子弟兵,拿了器械、灯笼,直奔韦村。这里韦老者迎到草堂上,灯影里一看,说:“三相公你父亲好哇!”杜三作了个揖说:“我父亲听见锣声,知道不是本村有事,你道这是何说?原来他们约下的暗号,若是本村有事,是鸣双锣;若是邻村有事,鸣单锣。
  所以杜老知道不是本村。杜三就问:“不知是谁家有事?”韦老说:“是贾大老爷园子里!车夫长张来送信。”杜三说:“这事闹起来可不轻。他们搬下来的时候,风闻就有人打算。事不宜迟,大叔这里再派几个人同去。”韦老说:“已经有了四十人,还有我们安伙计。奉托老贤侄辛苦一趟罢!”杜三笑道:“邻邦相助也是该的。”忙着喝了一口茶说:“走罢!”于是韦、杜两家百十多人飞奔隐园。
  且说这里的贼见无人出头,放大胆还要往里去,并未防外援。众人到了园门,见门还关闭,长张仍旧跳进墙去。开了门,众人一拥而进,给了个凑手不及。就有眼尖的,瞧见那灯笼上有韦村、杜家洼的字样,早就吓苏了,如何敢交手。所以一个也没跑脱,银钱东西全然未失。拿住贼之后,贾家的下人才出来帮虎吃食,把贼都捆了,就各处去找管事的。找到土山后,两个人馄饨似的缩作一团,放开绳子,才把嘴里的棉花掏了出来,二人已是面无人色了。长张说:“先把他们二位搀到屋里去罢。”
  此刻天已大亮,看了看,三十多人,倒有一半是自己家里的。为首的姓包,就是那年史太君出殡,荣府失盗,追贼的包勇的兄弟,名叫包强。因他会几路拳脚,求了贾琏,就派在隐园看门。谁知他不安本分,引了些毛贼来偷窃。这杜三相公见本家没人出头办理,他就作了主:一面叫人去报官,一面叫人进城到宁荣两府送信。这本汛的千总,听是副提督家失盗,忙忙带了几名营兵赶来伺候。杜三见了千总,拱拱手说:“总爷来了。我交代明白,连贼带赃一样不短,我要失陪了。”那千总也不知如何回答,惟有诺诺而已。贾家下人说:“杜三爷别走,等见了我们的爷们再走。”杜三说:“我们不过是邻村,听见这里有事来帮忙,如今贼也有了,赃也有了,本府的人也出来了,营里官兵也到了,还有我们什么事?大太爷上头也不敢惊动,说请安罢。”说完,同了安长工带着众人竟自去了。
  将近晌午只见贾琏飞马而来,进了园门直到二门下马,与父母请了安,就问这事。贾赦因病着不爱说话,说:“问太太罢!”邢夫人说:“外边事里头一点不知,今日早起开二门才知道。亏了韦亲家,还有个姓杜的来了一百多人,把贼都拿住,又把吴振志、林忠救活。多一半都是家贼,东西一点没丢。说是营里的官兵都在这里看贼呢。”贾琏说:“我进来的时候,见门口有几个士兵站着,想来是等他们上司呢,珍大哥也快到了。”正说着,贾珍、宝玉、贾环、贾蓉、贾兰进来请了安,邢夫人又把对贾琏的
  话说了一遍。贾珍说:“但是那两个活死人管作什么的?可见素日不能约束众人,才弄出这样事来。”贾琏说:“总得重重的打。”只见贾蓉走过来说:“外头回进来,千总请示。”贾珍说:“请示什么?交他带到衙门去,官事官办。虽然赃未入手,这里头可有自己家人。过了部自有定律。”
  贾蓉自去传话。贾珍笑问宝玉等说:“惟有绿营的官,那一种卑鄙下流!你们才看见迎着我的马请罪,求大人施恩。你说可笑不可笑?实在难看。”贾琏说:“不过是怕得处分。”贾珍说:“这也不管他,倒是你好好的派两个妥当人要紧,把那两个没用的换回去。今日你到韦、杜两处去道乏就是。那赶车的可得赏他几两银子。”贾琏说:“我想着也是这么,赏这一个,打那两个。”贾兰笑道:“打什么?已竟成了鬼了,叔叔没瞧见?直走了人样子了!”邢夫人说:“也不用打,换进城就是了。”说着摆上饭。大家吃了饭,贾琏去拜客,贾珍、宝玉等进城。又有王夫人打发老婆子来看邢夫人,又有亲友家听见这事都来压惊探问,真是两句俗言“贫居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”隐园热闹暂且不提。
  且说邢夫人的兄弟邢大舅,这一天同了几个无来由的朋友出城喝野茶,顺路要到隐园去看姐姐。那万柳庄东北上有座会仙桥,临河开了个茶馆,叫作会仙居,外面搭着大天棚。沿河都是槐柳,也有几树桃杏,就把那几个朋友安置在茶馆里,他就往隐园去了。
  那知姐夫、外甥都不见,只有邢夫人淡淡说了几句话。不好久坐,回来一路上想着甚觉无趣。到了茶馆,就在天棚底下拣了张桌子坐下。要了些酒菜,就和跑堂的说话。问道:“新近你们这南边闹贼的事。”跑堂接着说:“那就是贾中堂的一家儿。听说本主儿又老又病不管事,都是底下那一群混帐行子,狗仗人势在这一带闹的利害,正经家里有事,就不敢出头了。
  亏了韦村、杜家洼两处,才替他们把贼拿住了。”众人指着邢大舅说:“这位邢大太爷和贾府上是至亲。”跑堂听了这话,恐怕言多语失,搭讪着去换热酒。又问:“添什么菜?”这里喝着酒,看那柳树下有些孩子捞鱼虾玩。只见西边烟尘滚滚,车驰马骤,到了铺子前站住,齐下了车马。
  原来是两位势家恶少爷,带着三四个优伶,跟着一群豪奴,从西山一带游春回来。也就在天棚底下占了两张桌子。跑堂陪着笑说:“后头有雅座,请爷们里头坐。”那公子说:“这里敞亮,就在这里罢。”要过水牌来,点了几样菜说:“不用你们的酒,我们火食挑儿上带着陈绍呢。”就有家人用小铜盆打了水来擦脸。不多时,掇上菜来。又有自己带来果盒,金华火腿、香糟鲥鱼,又买了些活虾烹来下酒,三呀五的猜起拳来。
  这边座上看着眼热,又不敢过去亲近,未免说了几句不知好歹的便宜话。那边如何肯受,也就骂了出来。这几个朋友见风头不顺,一个个的都溜了。剩下邢舅太爷,酒已喝沉,还在那里乜乜邪邪看着,嘴里说道:“太爷搅搅的时候,你们这一群还没出世呢!”只听那边说:“拉出去打!”过来两个豪奴,就把邢大舅拉到桥边大道上拳打脚踢。这一群人也就跟了出来,站在上坡上看着。幸而家人里有个知世务的,怕打出事来,在那里无非是虚张声势的吵嚷。
  正然闹着,正东上来了一群马、两辆车,跟的人背弓持箭,原来是贾环、贾蓉带了弓箭找贾琏去射鹄子。远远见土坡上站着几个人,大道上一团土。贾环一催马,到了跟前,见是邢大舅,说:“别打!”那边的下人认得贾蓉,也就住了手。贾环说:“问他们怎么样?”贾蓉说:“三叔,等我问他。”此时坡上的人也都赶过来,有一个姓张的是冯紫英的外甥,所以认得贾蓉。见众人都下了马,围着邢大舅,就知是打出岔儿来了。
  赶过来向贾蓉拱拱手说:“大哥,久违了!”贾蓉问:“为什么事这样动怒,不知舍亲怎么得罪了?”张公子说:“无非都是酒后口角。不知是令亲,还同着几个人,说的太不像了,所以彼此分争起来。”作了个揖说:“多有得罪,明日亲到府上请罪!”贾蓉叫跟班的:“把舅太爷搀起来,用我的车送回去。”
  舅太爷见了贾家叔侄,不好意思,倒装出那昏迷不醒的样子,躺在车上,又派了个跟班的送进城去了。这里贾家叔侄上了马,贾蓉在马上哈了个腰儿说:“再见罢。”过了桥一直的往西南去了。到了隐园,见过贾赦夫妻,说了些城里请安问好的话。就到书房见贾琏去,二人就将会仙桥打架的事说了一遍。贾琏说:“那么大年纪,总爱在外头惹事。有一天,我在大街上见他同着几个不对眼的人在一个饭铺子门口吵嚷,我装作没瞧见就过去了。”贾蓉笑道:“叔叔不知道,我命中注定犯劝架。那年薛大爷在苇塘里挨打,也是我把他弄回家去的。今日舅太爷又着我碰见了,这不是命中所犯吗?”大家说笑了一回。吃了晚饭,在箭道里射了回鹄子,就在书房住下。次日早饭后,见过贾赦、邢夫人,贾琏弟兄、叔侄三人一同进城回府。不知府中又有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一回 颤鸾篦如玉吹笙 啭莺簧双红度曲
  话说贾琏叔侄三人从隐园回来,到荣国府给王夫人请安。
  恰巧姊妹、妯娌们都在上房闲谈,彼此请安问好。不多时,宝玉、贾兰也回来。贾琏就说起邢大舅挨打的事来。王夫人说:“这是怎么说?那么大年纪了,也不知打的轻重?”贾环笑道:“横竖也够他受的!”王夫人向贾琏说道:“你打发个人去送几两银子看看!”贾琏笑道:“这倒好,挨顿打就得银子,明日我也出去招打。”王夫人笑道:“下作东西,也不怕小婶们笑话。”贾琏说:“妹妹们不笑话我。”尤氏说:“还有侄儿媳妇呢。”贾环说:“要不是老蓉,再不能白打白散。”贾蓉说:“倒不是怕事,我同着叔叔出去闹事,不用说外头,家里那顿打就足了。我可和谁要银子呢?”说的都笑了。宝玉说:“亏了我没去!”尤氏问道:“你去了怎么着?”李纨笑道:“自然是帮着打呀。”宝玉说:“我最怕打架的,不信问兰哥。”
  贾兰说:“有一天,下衙门走了不远,遇见打架的,顶马知道脾气,绕着小胡同回来。”尤氏说:“要派你出兵打仗呢?”
  宝玉说:“横竖我一辈子不当那差使。”说的都笑了。王夫人说:“你们去罢!好让我们解闷。”贾琏等答应着退出。
  玉钏问:“作什么?好预备。”尤氏说:“人多摇摊好。”
  王夫人说:“那倒有趣!”尤氏笑道:“我的主意总合太太的心。”李纨说:“既是这么着,明日你就告个长假,过来伺候太太,保管你又不愿意了。”说的连丫头、老婆子都笑了。
  只见二门上的婆子拿着个红帖子回道:“王大爷家大相公成家,请太太、琏二奶奶吃喜酒。”玉钏接过递与王夫人看了,问道:“他们家谁娶亲?”平儿说:“想来是板儿,那两个还小呢!”王夫人说:“只好你去罢。我出四十两银份子,再送份礼。”平儿说:“送礼也就是一坛酒、一只羊、两挂百子鞭、五斤一对的喜烛。那么远怎么去?”王夫人说:“只好住四五天,看看乡下娶亲的热闹,回来说给我们听。”
  正说着,回进来二位亲家太太来了。才说了个:“请!”
  只见薛姨妈、李婶娘一同进来,有几个丫头、仆妇跟随在后。
  众人迎到院里,请安问好。王夫人问:“怎么二位同来?”说着进房坐下。薛姨妈说:“亲家太太到我那里,说要到这里来,所以就一同来了。”奶奶们递了茶,玉钏笑道:“又来了两位送钱的老太太。”薛姨妈见桌上摆着筹码盒子,就知是摇摊,便问玉钏:“你怎么知道我们送钱?”玉钏笑道:“姨太太那一回耍不输呢?”尤氏问:“谁摇哇?”李纨说:“你摇罢!”
  尤氏说:“我押,叫琏二妹妹摇!”于是大家押起摊来。玉钏算帐,增福打水钱。玩了半天,到吃饭时候一算帐,庄上赢了一百七十六千有零,薛、李二位太太倒输了六十多千。薛姨妈问玉钏说道:“你可说着了!”玉钏笑道:“我们琏二奶奶下村的盘缠有了!”薛姨妈问:“二奶奶上那去?”王夫人就把王家请的话说了一遍。
  湘云问道:“那刘姥姥不知还有没有?可惜那‘携蝗大嚼图’没画完,明日叫四妹妹找补上,传到后世竟是一段佳话。”
  宝钗说:“你何不就作一部大观佳话。”湘云说:“叫我作,我这一枝春秋笔可不留情。”宝钗笑道:“自然是寓褒贬、别善恶。”李纨道:“好熟《三字经》。”宝钗说:“皆因这两天芝儿念呢,不然也就忘了。”于是大家说笑了一回。吃了晚饭略坐了坐,李婶娘住稻香村,薛姨妈同湘云仍在蘅芜院住,尤氏回东府不提。
  且说湘云同薛姨妈回到蘅芜院,那掌珠姑娘还等着见姥姥,把个薛太太乐的搂在怀里就问:“我给你带来的玩艺儿瞧见没有?”嬷嬷说:“外头交进四个匣子,说是太太给妞儿的,我们等奶奶回来才打开呢。”薛姨妈听了这话,更疼的不知怎样才好,说:“快打开,给我这宝贝看看。”原来是四个极细巧的自行人儿,说这是大舅舅带来的。湘云说:“难为大哥,有这耐烦儿。”薛姨妈说:“听见还有个会飞的,须得大院子才放得。他要送这里姨妈呢。”又说了几句散话,各自安歇。
  半夜里下起雨来,到了次日,仍是濛濛细雨。那满院是芳草经了这春雨,浅黄、深碧,映着那石上的苍苔,十分有趣。
  将梳完了头,见园门上的婆子拿着封信说:“这是山西随折差来的。”湘云看完,递与薛姨妈看,说:“忙什么,还都小呢!”
  湘云问:“你听见几时取回信?”婆子说:“问了差官,有几天耽搁呢。”湘云叫翠缕拿一吊钱赏那婆子。说:“大雨的,累你了!”婆子谢了姑奶奶,自去听差。湘云向姨妈说:“这信上却很愿意,但是这里不提,先不用说。倒是新近琏二嫂子托我,要向妈妈求亲,说仙保作媳妇,不知府上愿意不愿意。
  先叫我提提,如果愿意,再求二婶娘作媒。”薛姨妈说:“没什么不愿意的,仙保比苓哥大两岁呢。”湘云说:“宝姐姐不是比宝哥哥大两岁吗!”薛姨妈说:“他们俩作了亲家,却是合适。”翠缕笑道:“那就是显道神遇见地里鬼了,谁也别说谁长,谁也别说谁短。”湘云瞅了一眼,说:“这又到了你嘴里了。”翠缕说:“我知道,当着他们不说。”
  只见王夫人处打发人请吃饭。此刻雨也住了,出了蘅芜院远望稻香村,一路杏花半开,间着些垂柳。只见李婶娘扶着小丫头,李纨婆媳跟在后边。李纨说:“这才是‘好雨知时节。’”薛姨妈说:“下三天都不多。”李婶娘说:“看起来今年是好年头儿。”李纨说:“别的还是小事,人去好些灾病。”湘云摇着头说:“这位大太太恻隐之心普的很呢。若是下涝了,又是天公的不是了。”一路说着话,已到上房。只见平儿打扮着带了苓哥,还有巧姐的嬷嬷、苓哥嬷嬷,王夫人说:“去罢,道儿远。”李纨说:“出份子,可少吃,看人家笑话。”湘云说:“那也没什么,不过再画一张‘后大嚼图’。”说的都笑起来。于是平儿辞了众人,出去上车,往城东去了。
  这里吃过早饭,人回:“东府大奶奶同璜大奶奶来了。”
  只见尤氏、金氏一同进来,都请安问好。王夫人向金氏问道:“你怎么总没来?”金氏说:“因病了,一向总没出门,所以没给婶娘请安来。”湘云鄙其为人,向宝钗使了个眼色说:“宝姐姐和你借样书。”宝钗说:“什么书?你自己找去,左右在那隔子上。”说罢,站起身一同去了。这里尤氏说:“昨日输了,今日找老太太捞本儿。”王夫人说:“你们听听,我也是输家儿。”玉钏说:“大奶奶带了帮手。”尤氏说:“这倒不是,才在府门外头遇见的。”玉钏说:“赢家走了,没人遥”尤氏说:“琏二奶奶不在家,叫环三奶奶摇。”如玉说:“我可不会。”玉钏向尤氏说:“那有输给琏二奶奶,拿三奶奶垫的?太太借给本儿,我遥再耍输了,看怎么着?”于是大家押起摊来,暂且不提。
  且说湘云、宝钗到了东所,小丫头说:“奶奶同大姑奶奶来了。”就有人打起帘子。进房来,见宝玉给芝哥理字号。见他们进来,站起身来让坐。湘云说:“这才是教子成名呢!”
  宝玉说:“我不教了,找大姑姑教罢。”湘云瞅了一眼说:“又不是我的儿子。”宝玉说:“咱们换罢。”宝钗道:“你别说,妞儿和我亲的很呢!”翠缕说:“那几天姨太太家去了,他知道想,问姥姥怎么不来?”袭人说:“我就爱那小样儿,一点不像姑奶奶那时候,非凡的淘气,我们跟着挨了老祖宗多少骂!”湘云说:“你爱,就认你作干妈。”袭人说:“我可没那么大造化。”宝玉问:“妞儿认字没有?”宝钗说:“认了好些,天天早起认给姥姥瞧。”正说着话,回进来梅大爷来了。宝玉站起身说:“失陪了!”就出去会客。
  宝钗向袭人说:“你随便弄点什么吃的点心,等上头的还早呢。”麝月说:“不说还忘了呢,有三姑奶奶送的四盒饽饽、一罐奶茶,说是他们厨子作的。”于是摆上点心。二人用了些,又喝了奶茶,就过上房去了。那边也传了晚饭。谁知尤氏今日又输了二十多吊,倒是璜大奶奶赢了十几吊。至晚,二人回去。
  玉钏笑道:“璜大奶奶的车钱有了。”于是又说了回散话,各自回房安歇。
  过了四天,平儿同了巧姐回来,见了王夫人请安,都问了好。平儿又替王家道谢,说:“我到的那天,姑娘也到了他婆婆家,一同回来给太太请安,住个一个月二十天的。”王夫人说:“本来也总没住家了。”巧姐笑道:“他们家也不知有多少事,不是这家娶媳妇,就是那家嫁女儿。又多有在乡下住的,去一趟就得好几天,我也想家了。”说着就滴下泪来。王夫人说:“不用伤心,明日歇一天,后日咱们瞧你太太去。”巧姐问:“怎么没见大娘啊?”王夫人说:“这几天又犯了水饮了。”
  巧姐说:“我去瞧瞧,还要瞧四姑姑去。”王夫人说:“吃了饭就不早了,索性明日再去罢。”玉钏问刘姥姥。平儿说:“今年八十六岁,还纺线呢,就是耳聋,要给太太请安来,怕车颠的慌。”又把乡下娶亲的规矩说了一遍,时已不早。王夫人说:“都歇着去罢。琏二奶奶想着传车,后日出门。”平儿答应,众人也都各自回房安歇不提。次日巧姐、平儿先到稻香村,蘅芜院、栊翠庵都略坐坐,就到上房去了。这日不必细说。
  到了第二日,饭后,王夫人带着巧姐、平儿往隐园看邢夫人去。这里宝钗、如玉、文淑送太太出门。宝钗约了如玉去看李纨,玉钏说:“我也给大奶奶请安去。”于是一同到了稻香村。问李纨:“这两日可好些?”李纨说:“吃了娑罗子似乎疼的好些。”正说着,湘云扶了翠缕进来,大家问好让坐。湘云问玉钏:“你怎么没跟班?”玉钏说:“里头是增福、小四儿,外头周婶子、我妈,还有吴大娘。”李纨问:“管事奶奶也跟出门?”玉钏说:“因延寿病了,太太带他去。”说着又问:“大奶奶不闷吗?”李纨说:“你替我想什么解闷?”玉钏说:“何不听三奶奶吹笙?”众人都说妙极,从没听见过。
  玉钏说:“有一天太太没在家,我倒听见过。”如玉说:“你还说呢,不是那天三姑奶奶看见,说了好些话。我再不敢弄那些玩艺儿了,二奶奶也听见了。”说着眼圈一红。宝钗说:“他如今好多了,从前那脾气,和赵姨太太还闹呢。”李纨说:“今日解闷儿的事,不用告诉他就是了。”如玉被众人逼不过,叫小丫头取笙去。玉钏说:“我同你去。”不多时,只见玉钏同了双红进来,把笙递与如玉。”如玉就问:“你作什么来了?”
  双红说:“不是叫吗?”玉钏笑道:“是我邀来的。”这里众人才知是玉钏的矫召。如玉吹起笙来,玉钏说:“红姑娘唱两句给大奶奶解闷。”双红说:“自到了这里,总没唱,都忘了。”宝钗笑道:“你拣记得的唱两句就好。”双红想了想说:“小姐,吹《寻梦·懒画眉》那一只。”众人听他叫“小姐”,都笑了。双红说:“叫惯了,改不过来。”说完,就整顿歌喉唱道:最撩人春色是今年,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,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。是睡荼璟抓住裙衩线,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。
  唱完,众人无不夸赞。宝钗接过笙一看:“我当是漆的,竟是个墨玉的,实在滋润!”湘云便念:“汉殿夜凉吹玉笙。”宝钗笑道:“你就知道董双成,往前呢?”湘云说:“自然是王子晋在缑岭吹的。”李纨说:“没见过两个人到一块儿,就拌嘴。”如玉站起身说:“大嫂子歇歇罢!”李纨说:“你们主仆可乏了。”宝钗说:“先请罢,我还和妈妈说句话呢。”玉钏说:“我跟三奶奶过去。”于是主仆四人一同去了。李纨说:“果然吹的也好,唱的也好。”又伸了三个指头,“那位也责人太甚。”宝钗说:“一位太讲究,一位不检点,自然不合适。”
  湘云说:“将才这支曲子,要是蕉下客听见,还不知有多少话呢。”李纨说:“何必如此,放着好不好。”又坐了一回,钗、云二位就回蘅芜院去。
  一进门,只听一片笑声,到了后屋见薛姨妈歪在炕上看妞儿跑着玩。见他们进来,推着薛姨妈说:“姥姥起来罢!娘也来了,姨也来了。”宝钗说:“传饭罢。”于是娘儿四个吃了饭。只见宝玉、贾兰进来,见桌上摆着自行人儿,就知是薛家送的,说:“姥姥怎么不给我玩艺儿?”妞儿说:“哥哥拿去罢。”薛姨妈说:“不用给哥哥,等得了侄儿再给。”说的贾兰不好意思。宝钗问:“你们打那儿来?”宝玉说:“稻香村瞧大嫂子去。早就进来了,听见三奶奶在那,我不便进去,就到杏林坐了回子。后来听见吹笙,就听住了,你们都走了才进去的。”宝钗问贾兰说:“三姑姑来了,可别提这些事。”兰哥说:“母亲也嘱咐了。”大家又说了回散话,各自回房安歇。
  过了两日,王夫人回来,李纨病也好了,一同接太太进房坐下。贾兰问道:“昨日薛大舅差人来问太太回来没有?说有送的东西。”王夫人说:“什么贵重阿物儿,要我亲身接?蟠儿也是三四十岁的人,总是贪玩!”不知薛家送来何物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二回 舞凤凰三星共照 佩麒麟四美联姻
  话说王夫人不知薛蟠所送何物,说:“既是如此郑重,想来是稀罕东西。等把亲家太太、姑奶奶都请来同看。”次日,便将李婶娘、李绮、宝琴、探春、香菱请来,岫烟因有喜未来,又有尤氏婆媳都在王夫人上房。大家相猜所送何物,只见宝玉、贾环、贾蓉、贾兰进来请安问好。贾蓉说:“不用猜,已竟送来,有一丈多高,七八尺宽的两个木箱子。琏二叔叫抬到园子里去了,收拾得了来请。”
  湘云见宝玉带着个扇套,便要扇子瞧。宝玉递过来,是一把檀香股子、冷金绢面,写着两首七律:录旧作,应昆圃年兄大人雅嘱。瑟卿,弟鼎臣,用着两个小方樱众人都凑来看,湘云念道:虾须帘卷玉钩横,遥听花郎唱一声。恰是小楼人正寂,翻知昨夜雨初晴。薄寒已向红腔减,新暖应从紫韵生。悄热炉烟香细细,碧栏干外有啼莺。旧曾游处记分明,曲曲栏干接上清。白玉仙坛留月照,紫兰新种带云耕。谁遗红豆歌芳树,自有青鸾降碧城。银汉影斜风露净,水晶帘卷坐吹笙。
  湘云念到这一句,笑了。李纨恐怕他说出前日吹笙的事来,便正色问道:“笑什么?”湘云会意,说道:“我笑这位探花公忙的很,又要卷虾须帘,又要卷水晶帘,炷上香又去吹笙,未免太辛苦了!”探春说:“你这个人也太爱吹毛求疵了,没看见是录旧作吗?并不是一个题目。”湘云说:“是了,以后再不敢笑了!”
  正然说笑,贾琏进来说:“请过去罢!老爷今日下朝早,带着珍大哥到园子去,叫请快些过去,趁着好天气。”大家起身往大观园来,就在楼上看,爷们在山子上坐了。相离有一箭多地,挡着围幕,只听里面奏着细乐。不一时,撤去围幕。东边是一座绢帛作的山峰,上头立着只彩凤。西边也是绢帛作的一座白石赤栏的瑶台,上面站着福禄寿三星,都有人高。向那只彩凤指点,那只凤便长鸣一声,起在空中盘旋飞舞,映着日光十分绚烂。舞了有一个时辰,仍旧落在山上。这边三星似乎足下生云,恍恍惚惚离了瑶台。又把围幕挡祝及至撤去围幕,仍是一片空地。李婶娘说:“玩艺儿也看过,不见有飞起这么高的,还会叫唤。”众人都夸新鲜。只见贾琏上楼来,向王夫人回道:“老爷说这彩凤三星实在有趣,送礼的多赏他几两银。”
  王夫人说:“赏他四两!”又问:“抬夫几个?”贾琏说:“八个抬夫,两个跟挑儿的,连何其能父子共是十二个人。”
  王夫人说:“既是他父子两个,每人四两,抬夫共四十吊钱。”
  薛姨妈说:“家里的,作什么这么重赏?”贾琏笑道:“难为他们。”又请示王夫人:“收在那里?”王夫人说:“你看着罢。”贾琏说:“只好收在后楼底下,有人借再拿。”李婶娘笑道:“谁家有这么大院子?”宝琴说:“横竖我们家没地方!”
  王夫人说:“甄府上院子虽大,树多。三姑奶奶家地方大,倒可以飞的起来。”贾琏自去传事。探春笑向湘云道:“小楼人寂,今日这大楼可太热闹了。”
  贾兰说:“我的扇子也是他送的,姑姑看见没有?”二人齐说:“没有,你取去。”贾兰忙忙下楼,不一刻取来。探春接来一看,也是檀香股、绢面,小楷写的“拟闺词”七律四首。
  探春念道:
  东风影里罢梳头,窗外呢喃听不休。藻井待栖双玉剪,筠帘初上小银钩。疑将软语商量定,似有柔情宛转留。衔得新泥重补葺,余香犹记旧妆楼。
  卷帘待燕
  初晴小雨柳纤纤,晓起临妆暖气添。欲效远山眉淡扫,喜簪嫩蕊手轻拈。鸦环翠腻云三绕,鸾镜先涵月一奁。甲煎浓薰频顾影,为留香久自垂帘。
  对镜簪花
  罗衣初换旧轻绡,一瓣心香手自烧。不解离愁栽豆蔻,为听骤雨种芭蕉。银钩字细书清楚,红烛风微影动遥赋到秋声人意懒,已凉天气乍长宵。
  剪灯听雨
  手倦停针夏日长,绿阴深护小横塘。参差荇藻朱鱼荫,曲折栏干翠盖张。倒映靓妆花妒色,慢沉香饵水摇光。借他短钩消炎暑,受用临池六月凉。
  倚栏垂钓
  探春念完,问贾兰:“你号晋亭,我还不知道呢。”贾兰说:“新近人送的。”
  湘云说:“不许笑,我可又要说话了。”探春说:“有话请说。”湘云说:“我想古今一样,古人有‘金粟如来是后身’,今人就有‘卷帘大使是前身’。”说的都笑起来。宝琴脸一红说:“云姐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?”探春说:“珍大嫂子说:‘凤姐姐死了,坏鬼附上大嫂子。’那倒不然,他倒像有个鬼附上了。”众人都知说的是黛玉。香菱笑道:“我们这两位先生是一处学的。”说的又都笑起来。见尤氏走过来说:“不用笑了,太太叫把点心摆在缀锦楼兰哥屋里去。”李纨听见,忙带了曾文淑先去伺候。众人都到缀锦楼去用点心不提。
  且说贾相国看了那三星彩凤,十分欢喜。便对贾珍说:“自从上次看龙舟,总没园子里来”贾珍说:“今日天气好,叔叔可以随便看看,叫他们拿个小马扎随着。”贾相国说:“有这褥子就好。”于是叔侄、父子一路说着话,四德儿背着马褥子跟在后边走。到滴翠亭,见几个孩子扑蝴蝶。看见老爷,贾芝、贾苓都过来请安,垂手侍立,那一个也过来请安。贾相见三个人一样打扮,就问宝玉:“这是谁家孩子?”宝玉说:“史大妹妹跟前的妞儿。”相国说:“我看着不像男孩子,很秀气又不认生。初次见,怎么好呢?”说着回手向腰里摘下个荷包,拴着个白玉麒麟,连这荷包亲自给妞儿挂上。他竟知道又请个安,谢谢。把个相国乐的了不得,问宝玉:“他们姓什么?作亲的时候正是老太太病重,我记得是个复姓。”宝玉说:“生司马。”说着话,又往别处逛去,似乎有点腿酸,便从省亲别墅中一路出去不提。
  且说王夫人等在缀锦楼用了点心,连着就摆晚饭。王夫人问李纨、平儿:“我才在楼上见西南上开着一片红花,是那个座落?”李纨说:“是怡红院的海棠!”王夫人向平儿说道:“明日你叫人拾掇拾掇,我作东,请二位亲家太太、老少姑奶奶看海棠。”尤氏问巧姐:“你还住几天?我要接你过去逛逛!”
  巧姐说:“过两天也就要回去了。”尤氏说:“索性请你,请三位老太太,请今日在座的众位看看我们那小园子里的玉兰。”
  李纨问:“今年牡丹怎么样?”尤氏说:“似乎比去年早些,已经开了好些朵了。”王夫人说:“你定在那天?头一日给个信。”尤氏说:“那自然的,还要过来请呢。”薛、李二位齐说:“都是至亲,我们也不推辞,大奶奶也别费事。”李纨说:“不用和他那么说,到那天要是预备的不好,我先挑!”这里说笑,已近黄昏,李纨早叫人预备下三乘小轿。薛姨妈说:“我们路近,不用轿,走着倒好。”李纨问尤氏:“你是回去,是住下?”尤氏说:“我住下倒可以,媳妇也得回去,莫若一同回去,明日早来伺候。”李纨说:“你这张嘴越老越滑,明日要是来晚了,一天的差使是你一个人当。”王夫人上了小轿说:“都别送了。”前边一对明角灯引路,尤氏婆媳、宝钗、平儿、如玉跟在后边,径往上房去了。这里众人也就各自回房安歇,不提。
  且说王夫人回到上房,尤氏婆媳辞归东府。宝钗、如玉、平儿伺候太太喝了茶,也就回房去了。不多时,相国进来。老夫妻坐下,就说起今日看的玩艺儿难为怎么作的。相国说:“这都是西洋法子。倒是有一件事和太太商量。”王夫人问:“什么事?”贾相说:“今日看见云姑娘的妞儿很好。我看那模样只当是琴姑娘跟前的,颇像二媳妇,问了才知是云姑娘的。
  我把那玉麒麟给了他,那是太太嫁妆陪的。要聘给芝儿作媳妇,太太想怎么样?他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王夫人说:“有他婆婆。”
  贾相说:“既有婆婆,他自然不能作主。”作明日托姨太太说说:“若是愿意,和他婆婆商量。”王夫人说:“他们太太没在京里,在山西他哥哥任上呢。”贾相问:“什么官?”太太说:“太原总兵。”贾相说:“原来是他。”王夫人问:“认识吗?”贾相说:“他姓班,倒是员老将,新近还有摺子来请陛见。”王夫人说:“明日托二妹妹问问再说。”又说了几句散话,听听钟打了十二下,便各自安歇。
  且说平儿次日清早起来就派人收拾怡红院,铺陈摆设,又亲自看了一回,才同巧姐到上房请安。此时李纨婆媳、宝钗、如玉也都上来。不多时,尤氏进来请了安。李纨问:“媳妇怎么没来?”尤氏说:“昨日在这边,他娘家打发人来,他嫂子添了个哥儿,接他回去。今早他出了门,我才过来的,不算晚罢。”说着,众人都到齐。用过早饭,就往怡红院来。一进门,见那四棵大海棠开的如霞似锦。李婶娘说:“夜里那阵雨更把这花洗的鲜艳了。”于是也有看花的,也有到后院看那一大架木香的。不多时,摆上午酒。薛李二位、王夫人、巧姐一桌,湘云、宝琴、李绮、探春、香菱、尤氏一桌。王夫人说:“还有他们娘儿五个,自己家宴。不必拘。莫若把两张桌并在一处,大伙儿坐着热闹。”平儿说:“预备下大团圆桌子。”于是换上圆桌,十一位团团围坐。湘云就把昨日给麒麟的话告诉王夫人,王夫人笑道:“那还是我出嫁的时候陪老爷的,带了五十年了。昨日很夸妞儿,又说起去年冬天你作的消寒诗,想起表兄弟就和你们老人家相好。说第二不及你,还伤了会子心。”
  说完,大家吃了几杯酒,王夫人笑向薛姨妈道:“奉托的事怎么样?”薛太太说:“姑奶奶也愿意,亲家太太也愿意”王夫人问:“怎么知道?”薛姨妈说:“上次姐姐和我说,我就对姑奶奶说了,给他们太太写了信去。新近有回信来,所以知道愿意。”王夫人笑道:“既是如此,一言为定。就学那小人家,珍大奶奶是吉祥人,就给你俩妹妹换个盅。”尤氏站起身来,把湘云、宝钗的酒杯拿过来满斟两杯,说道:“今日换杯,夫唱妇随,白头到老,我是大媒!”说完,把两杯酒换过。招的连伺候的婆子、丫头都哄堂大笑,竟把琴、绮二位姑奶奶笑倒。
  李纨说:“这张嘴直是八角鼓子。”尤氏说:“我是八角鼓子,可都得有赏。”李纨说:“告诉芝儿,作亲的时候多赏你这大媒。”只见平儿离了座,走到王夫人跟前请了个安,说:“今日是好日子,求太太再定个孙子媳妇罢。”王夫人笑道:“我倒喜欢,不知姨太太赏脸不赏脸?”原来平儿、香菱愿作亲家,王夫人早就知道。薛姨妈笑道:“他们都愿意就好,我有什么不肯的!”王夫人笑向尤氏道:“一客不烦二主。”尤氏便将香菱、平儿的酒杯换了,才要开口,李纨说:“不用数贫嘴了,倒是这四位新亲家太太也得有个团拜。”只见宝钗、平儿、香菱都到各人婆婆跟前请安道喜,众人也都互相道喜。这一天怡红院真是花团锦簇,可谓竟日之欢,至晚方散。尤氏临去时又叮属:“请看玉兰,务必赏脸都去。”李纨说:“是了,你好好预备罢。”不知珍大奶奶如何预备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三回 告亲老贾琏辞差 谒慈帏荣公罢相
  话说怡红院这一天喜事重重,合家欢乐。王夫人回到上房,便将两件亲事都告诉老爷。贾相笑道:“我也慌唐极了,不知妞儿几岁了?”王夫人说:“和芝儿同岁。”周姨娘笑道:“不但同岁,还是同月、同日、同时。”贾相道:“有这样巧事?”
  王夫人说:“倒是仙保比苓儿大两岁。”周姨娘笑道:“妻大两,黄金长。”玉钏说:“明日到琏二爷屋里捡金子去。”说的老夫妻都笑了。按下上房。
  且说宝钗回到房中,见宝玉正和袭人等说话。见宝钗进来,说:“今日怡红院好热闹。”宝钗道:“岂止热闹,喜事重重,定了两个媳妇。”宝玉问:“都是谁家?”宝钗道:“芝儿定了掌珠姑娘,苓儿定了仙保姑娘。”宝玉听了十分欢喜,说:“我要作公公了。”又问:“谁的主意?”宝钗说:“老爷叫太太托妈妈作媒;那门亲事是琏二嫂托咱们亲家母的。”把个宝玉乐了个事不有余。袭人说:“我们先给爷、奶奶道喜。”
  于是三人一同请安道喜。宝玉道:“怪不得前日在园子里,老爷瞧见妞儿很夸,就把自己常带的那块麒麟佩摘下来给他带上。真也巧,他母亲有金麒麟,他就把玉麒麟。”麝月说:“还提金麒麟呢,那一年为那个闹了个翻江搅海。”宝玉就问:“怎么了?”宝钗瞅了他一眼,袭人会意,接着说:“为云姑娘丢了麒麟,大观园没处不找,倒怎么不是翻江搅海呢?”几句也就混过去了,一夜无话。
  到了次日,早饭后,尤氏来请看玉兰。王夫人说:“说过去就是了,你又多礼,亲身来请。”尤氏又问二位亲家太太,便又到园子里请了一回,仍到上房吃了点心。王夫人说:“你家去张罗去罢,今日不留你吃饭。”尤氏答应了,又问玉钏:“太太明日吃斋不吃斋?”玉钏说:“明日不吃斋,后日才是吃素的日子呢。”于是尤氏自回东府去了。
  次日,荣国府上下有几十辆车往宁国府来,进了府门往东,又进一座门,走了半箭多路,向东一座穿堂门。下了车,早有许多仆妇迎接。进了穿堂门,向南垂花门进去,是五间大过厅、东西厢房。穿过过厅,进了三层门,就是尤氏住的七间大上房、东西厢房、抄手游廊。只见尤氏婆媳、偕鸾、佩凤跟在后边迎接。进房来,真是珠围翠绕,不必细说。递了茶,不多时摆上菜来。自然是山珍海味,美酒佳肴。
  吃完饭喝了茶,尤氏就请过去看玉兰。王夫人说:“到花园好远的呢。”尤氏说:“不打外头走,后院西厢房穿过去就是。”于是大家都身往花园去。原来后院西厢房就是花园的东厢房,曲曲折折尽是回廊,中间一个方塘,水中一座亭子。便从这回廊上通着个三折的竹桥,北岸上五间花厅,阶下大大小小开着有十来棵玉兰,那一种清香拂人襟袖。都从回廊上走到庭前,三位太太进房坐下,众姊妹站住看花。探春抬头一看,门上是一块白地绿字匾额,写着“玉兰轩”,两边一副对联:绕座香光焚甲煎,入帘花气绽辛夷。
  香菱走来,笑道:“多有用‘丁香’对‘卯酒’,你看以‘辛’对‘甲’却也恰当。”宝琴说:“亲家太太,又批论什么呢?”
  只听王夫人说:“都进来看牡丹罢!”说着都进来,从后窗玻璃一看,是一面假山。随着那山的高高低低,栽满了牡丹。
  山豁处,望去似乎是座小楼,红红白白的开着几树花。探春道:“大嫂子这可真是玉堂富贵了。”坐了一坐,都到各处去逛。
  王夫人问尤氏:“我记得那年跟了老太太来看菊花,不是这样。”
  尤氏说:“那是旧园子有几处坍塌了,这就是祠堂后身一块空地使土来着,不想挖出泉来,很旺的水,所以就造了个亭子。”
  王夫人说:“这就是了,我说不像那时候的样儿。”
  尤氏笑向三位太太说道:“叫了双桂堂的两个唱曲儿的女孩子伺候,可以叫他们来唱罢。”薛、李二位说:“大家谈谈就好,何必又费事。”尤氏笑道:“他们众位都逛去了,三位老太太那能那么走?坐着怪闷的。”说着,就叫女人们带了两个女曲儿过来,都请了安。看他们一样酒花袄裤,厚底鞋,梳着抓髻。王夫人问他们的名字,一个叫桂芳,一个叫桂香,一个十三,一个十二。又进来个中年的,也都请了安。看他们是油黑大亮的一张胖脸,梳着元宝纂,穿件二蓝绉绸夹袄,青绸裙子,裙下双弯自然不小,不必细看。王夫人问:“你姓什么?”
  那人陪笑回道:“奴才姓朱。”李太太问:“多少岁了?”
  回道:“四十二岁。”薛太太又问:“这孩子们是女儿?是徒弟?”回道:“一个是女儿,一个是侄女。”回完话,就把扇子递与孩子们,捧上去请点曲儿。此时胡氏用三个珐琅小碟盛了滴珠儿,摆在三位太太面前,预备打彩。早有人在地下铺了栽绒花毡。老太太点了个“从别后”,薛太太点了个“瘦腰肢”,王夫人点了个二人合唱的“春色儿娇”。唱完,要了回霸王鞭,都说实在好。平儿见有女档子,早就叫人回去取了三份赏来,每人一对翠花、一对荷包、一条绣帕、一把宫扇,共赏二十四两银。玉钏拿到王夫人前看过,说:“这是三位老太太赏的。”老朱就领着孩子过来叩谢,说:“老太太们喜欢,打发人传唤一声,奴才就来。这府里常来伺候,老爷、太太待我的恩典很重。我们太太见我来了拉着不叫走,叫我唱。老太太想,奴才这个身段扭起来好看不好看?”说的都笑起来。尤氏说:“老太太不知道,他有个外号儿叫媚猪。”老朱笑道:“太太又泄我的底!”不一时,午酒摆齐。请了众位过来用点心,那媚猪又领过孩子请安、点曲儿。探春说:“你们歇歇罢,我们还要行酒令儿呢。”那媚猪答应着,领了孩子们退去。
  玉钏向李纨说:“珍大奶奶告诉太太他叫媚猪,想是因他胖。我看他女儿倒像芳官。”李纨点点头,叹了口气。湘云问道:“你如此感叹,要作江州司马呀!”李纨说:“那倒不是,我想人的眼力不同。”宝钗笑道:“别管那些,倒底是个古人。”
  香菱问道:“谁是媚猪?”湘云说:“不用问,回去看《十国春秋》就知道了。”于是大家说笑,不觉已打了五下钟。三位太太起身,都到水亭上看那水中的朱鱼,看了一回,就到尤氏上房用晚饭。直到点灯后才回荣府,不必细说。
  次日,自然尤氏过去请道乏。这日贾珍请薛家弟兄、柳湘莲、冯紫英、贾琏、宝玉、贾环、贾兰,仍是双桂堂伺候,午后才到齐,今日的热闹比昨日不同。喝着酒,听着曲儿,豁拳行令,都拿媚猪凑趣儿。只听柳二爷点了个“无梯楼儿”,窗外的随手弹起琵琶,桂方唱道:无梯楼儿难上下,天上的星斗难够难拿。画儿上的马空有鞍革占,也难骑跨。竹篮儿打水,镜面上掐花,梦中的人儿,千留万留也留不下。
  别人听了都不理会,惟有宝玉看见桂芳仿佛芳官,已是颠倒,寻思。又听了这句“梦中的人儿,千留万留也留不下”,触动那年祭花神的事来,眼望着窗户发怔。贾珍说:“二先生怎么不喝酒哇?”猛听这一问,随机应变答道:“人说玉兰没有朝下开的,梅花没有朝上开的,我竟想不出这个理来。”众人也就信了。媚猪说:“我知道二老爷不爱听他们唱,爱听我唱。”
  说的哄堂大笑。薛蟠笑道:“你当都像你们珍大老爷呢!”贾珍说:“这可该罚。”
  正然说笑,见贾蓉满脸带笑进来,都见过,就向贾琏说:“叔叔大喜!”贾琏问:“什么喜事?”贾容说:“叔叔选了税差了!”贾珍问:“是那里?听见谁说?”贾蓉说:“就是二叔同衙门姚凤山进里头递事,他对我说的。两个税差,东边一个,北边一个。校比起来,北边这个,除了官项一年总有七八万剩头。那一个差些,也有五六万。”贾琏笑道:“你不用信他,姚凤山倒成了摇晃山了。”
  只见媚猪走到贾蓉跟前说:“二老爷放了税差,求大爷把我荐过去。”贾蓉笑道:“我可不敢管闲事了。”宝玉说:“此刻可以管得。”众人听了无不大笑,连贾琏都几乎喷饭,说:“宝兄弟从不多说话,说出来一句是一句。”大家再笑起来。
  宁国府这一日亲友、弟兄、叔侄、父子相聚。何曾论古谈今,不过是诙谐戏谑,毫无进益。直到三更以后方散,各自回家。
  且说贾琏回到房中,此刻平儿尚未卸妆,剪烛相待。贾琏坐下,喝了茶,先把今日席上事说了一遍,然后就将贾蓉的话告诉平儿。见他沉吟一会,说道:“这事未必准。”贾琏说:“这是姚凤山告诉蓉哥的,只怕不假。”平儿问:“如果是真,请问老爷、太太还是请着同去,还是不去?”贾琏说:“老爷现在病着,未必肯去。你想怎么样?”平儿说:“据我说,老爷、太太都是七十多岁的人,二姑奶奶是没了,除二爷还有谁?就是这边老爷、太太,也是奔七十了。听赵嬷嬷说,自从老姨太太去世,二太太就领过去抚养,费了多少心,比珠在爷还疼。后来娶了奶奶,就把家务事交给二位,这是我看见的。并不像侄儿,比儿子还靠的祝再者,发财也是命定,为了几个钱抛了父母,倘或有个山高水远的事,那时候你后悔不后悔?”贾莲听了平儿这一夕话,不但酒醒,竟出了一身冷汗,不禁滴下泪来说:“早要像你这样的话,断不能闹出那些事来。我明日写一张告亲老的呈子带着。如果真,就递上去辞差。你想好不好?”平儿笑道:“要是如此,那才是理,往后来好教儿子。不然,看他大了作了官,把你掷了。”贾琏说:“你看我能行不能行?”说话之间,夜已深了,卸妆安寝。到了次日,贾琏果然叫詹先生写了张亲老辞差的呈词,带到衙门去。见了堂官,果有其事,就把呈词递上去。自堂官起,无人不赞这琏司官是个孝子。那知却是那位相夫内助韦氏夫人的激动、赞成。按下不表。光阴迅速,不觉又到相国的寿诞。自然贺客盈门,摆酒唱戏,不须重叙。老年人不禁劳碌,有些不精爽,递了请假折子,赏了二十天假。限满尚未痊愈,只好扶病出去当差。这日下朝昼寝,只见老太太扶着鸳鸯进来。贾相迎着请安,问老太太从那里来?太君说:“我如今虽未成仙成佛,却也无拘无束。因你病,我来看你。想我一生,只有你兄妹三人。敏姑娘中年去世,你哥哥也不久了。想你年近七旬,官居极品,子孙也都冠带荣身,那福禄寿三字也算全了。虽然成隆重,这些年调和鼎鼐,国泰民安,也就是报了君恩。趁此时光,急流勇退。难道不记得《道德经》:‘功成、名遂、身退,天之道。’”说完,站起身就走。贾相国牵住老太太的衣襟,再不放手,便从梦中哭醒。周姨娘问:“老爷怎么了?”贾相说:“你把太太请来。”
  原来王夫人就在外间坐着,连忙进来,就问:“怎么了?”贾相便将梦中事说了一遍。王夫人听了也伤起心来,只好勉强解劝:“想是那天听了《邯郸梦》,心里惦着。”贾相说:“明日只好再告假。”又赏了一个月,便奏请开缺,天恩不准。三上辞表,方许予告,赏食全棒,并赏人参一斤,燕窝四匣,肉桂二斤,貂皮四十张。相国递折谢恩。自此却可以静养。那知那些朝臣、皇亲、国戚都来看视,仍是应接不暇。
  这日,正与王夫人闲坐,贾琏进来请了安,回道:“我父亲这两日甚想叔叔,要请到园子去谈谈。”贾相说:“我也要去呢,还要和你商量,莫若把大老爷接进城来,弟兄们倒可以朝夕相处。再者,倘有不讳,也好办事。”贾琏道:“侄儿想着也是进城好,看那光景不大好,莫若早些接来。”王夫人说:“既是这么着,你派人把那行轿收拾出来,不然那车如何坐得。”
  贾琏答应自去派人。又不知贾大老爷几时进城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四回 指迷途惜春圆光 游幻境宝玉惊梦
  话说贾相国次日带了宝玉、贾环、贾兰安车驷马往隐园去看哥哥。见了面,彼此伤了会了心。贾相不便说出贾母示梦的话来。大老爷说:“这一向我很想你。”贾相说:“因告病不便出门,今日来给哥哥、嫂子请安,还有件事商议。”大老爷就问:“什么事?”贾相说:“我想天气渐渐冷了,莫若搬进城去,明年春天再回园子来。就是早晚弟兄们也好盘桓,孩子们也好侍奉。”大老爷说:“好却好,我这动转维艰,恐怕不能颠这么远路。”贾相说:“家里现成的行轿,慢慢走着,很可以。”弟兄、叔嫂又说了回散话,便进城回府。
  过了几日,看了个好日子,前一天打发宝玉、贾环带了轿子、车辆去接伯父、伯母进城。平儿又派人把东院收拾妥当,到未申的光景,才到这里。王夫人带着众人过去迎接,自然预备酒饭,不必细说。次日贾琏又到园子里办理善后事宜。
  贾大老爷自进了城,贾相隔一两天必过来问安。宝玉等轮流了伺候。那琏二奶奶在公婆跟前却又十分孝顺,又有太医院堂官送来的再造丸,病症似乎减了几分。自己也觉欢畅,有时也坐了小竹轿到西院及园子里各处逛逛散心。贾珍父子也常过来请安,又送过些珍禽异鸟挂在廊下解闷,倒觉比在隐园还心宽。一家上下都欢欢喜喜,可谓和气致祥。
  且说宝玉这一日饭后,要到栊翠庵找惜春闲谈,进了大观园。此刻正是秋末冬初,众木摇落而相衰的时节。信步走到怡红院,见院门虚掩,推开门进去,无非是枯枝、败叶、砌草、砖苔。走上台阶,隔窗一看,满屋里虫网珠丝,迥非前度。暗暗点头,出来又走到潇湘馆,进去看时,冻竹、寒烟、疏窗、淡日,那一种凄凉令人不堪回首,不禁滴了几点眼泪。暗想道:“不如先到蘅芜院找他们去谈谈,再上栊翠庵去。”及至到了蘅芜院,进了门就有个婆子迎出来:“请二爷屋里坐罢!”宝玉问姨太太、姑奶奶,婆子说:“都到太太那边见客去了。”
  宝玉走进房来,见那一切铺垫陈设甚至帘幔尽是雅淡朴素。想起那年老太太嗔着他爱素,还说了几句赶着换上,谁知倒应在云妹妹身上。一边心中思思想想,并未坐下。出了院门,要往稻香村去,想了想:既是有客来,大嫂子自然也不在家,不如竟往栊翠庵去。
  到了门前,见禅关紧闭。宝玉敲了两下,里面开了门,宝玉进门,见惜春迎了出来,说:“哥哥,久不见了。”说着兄妹进房坐下。宝玉说:“你不知道这一向忙的很。老爷罢相,大老爷搬家。大概除了你,没有闲人。”惜春说:“二老爷予告,我还过去请安。听见太太说,因为梦见老太太才告休的。大老爷搬家,一点不知道,想来就为那梦中的话。”宝玉说:“可不是为那个。怕倘或有或,在园子里有些不便。”又说起贾琏辞差的事,惜春说:“这倒是正理。”
  宝玉说:“我这一向心里总是郁郁闷闷的,打你来谈谈。”
  惜春笑道:“一个人为什么郁闷?”宝玉说:“皆因自己想不出那破除烦恼的法了,才来请教。”惜春说:“烦恼皆因自己寻,比如一个人住一间屋子,把他收拾的干干净净,门窗紧闭,任凭外面有什么事,总闹不到里头来。若门窗俱敞,毫无守备,岂止小事,就是盗贼、虎狼都可以进来,竟会有性命之忧。”
  宝玉道:“据你这么说,人能自了就是了。”惜春说:“不然古今那些杀身成仁、见危致命的,虽是外来的事,总因是素日守的结实,才能作出那样的事来。本来心就散着,再遇见事,闹个七颠八倒,抓不着头绪,不昏怎么样!”宝玉道:“我想除了烧丹炼汞之外,还有什么功夫?”惜春说:“纯阳祖师说的‘忠孝义慈行方便,不须求我自然真’,这‘自然真’三个字,不是一面话。忠孝义慈若是用了沽名钓誉的法子,更是造孽。千言万语总不出自然真!”宝玉问道:“多情乃佛心,若用了自守的功夫,佛心就不必多情了。”惜春说:“这情之一字,更有许多道理,所以人说‘性情’,情从天性中生出,才是真情,还归到那自然真的理上。人说‘情理’、‘道理’,既和‘道’字并称,可见是个正经要紧的字,被那些下等众生把个‘情’字认错,作出些伤天害理、丧心昧良的事来,难道那都是佛心人不成?佛心虽以慈悲度世,也看什么事,什么人?自古以来,那些奸臣、贼子念几句阿弥陀佛就算好人,难道也去救他?”宝玉笑道:“我当了几个月的和尚,从没听过讲。今日听你这生公说法,使我这顽石点头。”惜春道:“就是儒教中圣人也是以忠孝为本,我并不知什么说法,不过是自家兄妹,你既问我,我见到那里说到那里。”宝玉说:“这倒是真理。”惜春说:“我也不管他真假,我也不和你饶舌,我有一件东西给你看看。”宝玉说:“给我看自然是画。”惜春笑道:“岂止是画,竟是一片大化。”便叫侍砚、磬儿把那大元镜抬来。二人从屋里抬出一面青铜元镜,加在桌上。对面摆了张椅子,说:“二哥哥你留心细看罢。”
  宝玉坐在椅子上面,对元镜定睛细看,觉得恍恍惚惚走到一个所在。抬头看时,是一座白石牌坊,上面刻着四个字,是“太虚幻境”。宝玉说:“这太虚幻境是我来过的。”走去看那对联是:冒暑冲寒名利场中称禄蠹,偎红倚翠温柔乡里号情虫。
  宝玉看完,说:“这‘禄蠹’二字是我说的,不想还有人用。那时候对子不是这两句,想是换了。”
  往北一望,是三间金铺兽面的朱门紧闭。便往东走,见一座衙门,暗想不便进去。又见有许多人出入,也就走了进去。
  一看,两边廊房尽是些纱帽圆领的人坐在上边,也有把卷沉吟的,也有据案发威的,也有形端表正的,也有胁肩谄笑的。宝玉看了,又往里走。只听有人叫,宝玉吃了一惊,看了看,是母舅王子腾,走过去请了个安。那王夫人问道:“你父母都好。”
  宝玉回道:“都康健。”王夫人说:“你既到这里,可以都看看。”宝玉答应着“是!”就往东走。
  见一座门上有块横匾,是“万古流芳”四个字。进去看时,并无房舍,树着无数的丰碑。看了看,都是古今那些忠孝节义的事迹,也有知道的,也有不知的,便仍旧走了出来。
  又往西去,这西边门上也也有四个字,是“三山在望”。
  宝玉暗想:“这‘三山在望’自然是海上仙山。白乐天《长恨歌》曾云‘其中绰约多仙子’,林妹妹自然在内。若是真能够‘转教小玉报双成’,或可重睹芳容,细申委曲。”欲待进去,又不敢造次;不进去,又怕失了机会;犹疑多时,只好走了进去。及至进了门,一看,原来是一座金山,一座银山。也有推车的,也有担担的,也有往上堆的,也有往下运的,就与蚂蚁盘窝的一般。看了一回,甚觉无味。又往后走,迎面是座水晶似的冰山,有无数的衣冠人在那里依靠。宝玉走过去拱拱手,问道:“列位依靠这冰山难道不怕冷么?”众人齐说道:“我们倚靠着他,只知其热,不知其冷。”宝玉又问:“倚靠他有什么好处?”众人答道:“既承下问,敢不实言。既靠了他,连家中父母、妻子,甚至亲故、童仆饱食暖衣,这都是靠他的好处。”宝玉又问道:“似这等光天化日之下,这许多人倚靠,倘或靠倒了又当如何?”众人说:“假如靠倒了这一座,再去靠那一座。看足下也是宦途中的朋友,趁此极热的时候,何不过来靠靠。”宝玉听了这话,甚为可耻。一掉头就往外走,仍由旧路出了衙门。
  沿着石牌坊就往西去,走不多路,见一座碧油栅栏。进去一看,是极大的一个院落,也有些树木,远远的见许多的女子在那里玩耍。也有打秋千的,也有放鹞儿的,也有投壶的,也有斗草的,也有蹴球的,也有踢毽的。宝玉看了,自言自语说:“早知有这个地方,何苦和那群丧心病狂衣冠中的禽兽惹气,倒不如这个有趣。”要过去细看,似乎总走不到。及至走近,却是优昙一现。宝玉笑道:“你们和我捉迷藏呢。”
  一回头,见西北上花柳丛中有座雕梁画槛的重门,便进去看时,满院奇花异草,那一种非兰非麝的氤氲香气,薰的人似醉如痴。猛一抬头,见袭人、香菱站在合欢树下换裙子,再看时又见晴雯歪在凉榻上撕扇子,又见龄官蹲在蔷薇架下画字,芳官站在旁边看他。宝玉说:“怎么他们都在这里,见了我也不理。别管那些,既见了他们,众位姐妹想来都在这里。”只见那边竹林里站着个人,留神一看,原来是紫鹃在那里拭泪,影影绰绰窗户里还有一人。宝玉这一喜,真是非常之喜。暗想,既见了紫鹃,窗里那人非林妹妹而谁?便急走几步,临近了一看,并非黛玉,却是平儿在那里理妆。
  宝玉便止住脚步说:“我再往后去,想来还有好去处。”
  分花拂柳,又往后走。见一湾流水,横着一道小桥,两岸上尽是垂柳,水中有几对鸳鸯。过了桥,却是一片坦平,中间一条甬路,通着一座朱门。进了门,两边尽是芸窗、绮阁、绣户、珠帘。看那乔松、古柏,参天蔽日,遍地苍苔浓厚,似乎久无人到的光景。乔松之下,立着两只胎禽,在那里刷翎。宝玉细细看这院中景致,耳边仿佛是檐铃之声。不看则可,这一看真是正撞着五百年风流业冤!正北上一座红楼,几段朱栏,只见钗、黛、云,琴凭栏谈笑。宝玉笑道:“原来都在这里,你们到这神仙境界来逛,也不叫我一声!”只见他们站在上面笑着招手,意思竟是叫他上楼的光景。把个宝玉乐的手舞足蹈,走进房去寻找楼梯。把五七间的屋子都找遍了,也没找着。暗想道,必是从外头上的,出了房门又把这座红楼周围绕了几遍,又不见楼梯。心中想道:“那日听曲儿唱的是‘无梯楼儿难上下’,难道真有无梯楼?若说没有楼梯,他们是从那里上去的呢?”展转思量,不胜焦躁。忽然一阵狂风,吹的二目难睁。
  把身子伏在地下,俟风过了,睁眼一看,那里有红楼碧户!却是惨凄凄的一片荒郊,有许多白骨髑髅在那里跳舞。宝玉吃了一惊,却也不知是真是假。

标签:红楼梦 喝茶 
  本栏目还收集有以下小说:《朝野佥载》、《廿载繁华梦》(粤东繁华梦)、《劫余灰》、《女娲石》、《梼杌闲评》(明珠缘)、《金瓶梅传奇》、《三刻拍案惊奇》(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)、《醒世奇言》(醒梦骈言)、《林兰香》、《世无匹》(生花梦二集)、《春秋配》、《黄绣球》、《十二楼》、《连城璧》(无声允)、《文明小史》、《中山狼传》、《明月台》、《警寤钟》、《常言道》(子母钱、富翁醒世传、富翁醒世录)、《医界镜》、《善恶图全传》、《负曝闲谈》、《快士传》、《西湖二集》、《广陵潮》、《糊涂世界》、《最近女界鬼蜮记》、《最近社会龌龊史》、《发财秘诀》、《金瓶梅传奇》、《瓜分惨祸预言记》、《鼓掌绝尘》、《痴人说梦记》、《古戍寒笳记》、《返生香》、《笔梨园》、《歧路灯》、《黑籍冤魂》、《大马扁》、《十一才子书·鬼话连篇录》(何典)、《雅观楼》、《海上花魅影》、《金陵秋》、《鸳鸯针》、《英雄泪》、《贪欣误》、《瞎骗奇闻》、《玉燕姻缘全传》、《笔耕山房弁而钗》(弁而钗)、《黄金世界》、《歇浦潮》、《型世言》(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)、《剖心记》、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、》、《大刀得胜传》(仙卜奇缘全传)、《二刻醒世恒言》、《人海潮》、《天凑巧》、《娱目醒心编》、《生绡剪》、《柳非烟》、《蜗触蛮三国争地记》、《警富新书》、《跻春台》、《醉醒石》、《金钟传》(正明集)、《闪电窗》、《呐喊》、《彷徨》、《白鹿原》、《清夜钟》、《醉菩提传》、《枕中秘》、《潮嘉风月记》、《温凉盏》(火焚绣楼)、《碾玉观音话本》、《草木传(草木春秋·药绘图)、《九云梦》、《金玉缘》(风月宝鉴)、《益智录》。另外,更多精彩世情小说正在火热更新中,敬请期待哦!。
  如果您想阅读以上任何一部小说的话,只需要在本网的搜索栏中输入小说的名字进行搜索,相应小说的所有章节都会显示出来的。
相关评论

淘乐网淘乐网淘乐网淘乐网淘乐网淘乐网淘乐网淘乐网

  Copyright @ 2013---2022 淘乐网对本站拥有管理权和所有权 联系方式QQ:754200824 邮箱:cnxc114@126.com 360网站安全检测平台

本网站免责声明:网站所有内容包括文字、图片、视频均来自网络和网友发布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果您认为内容侵权,请及时告知我们,我们会第一时间帮助删除,谢谢合作!

豫ICP备19005385号-1 淘乐网官方微博